走出乔家大院

走出乔家大院

谷培生

我其所以知道并决定带领全校教职工到山西祁县的乔家大院参观，不是《大红灯笼高高挂》、《昌晋源票号》、《上党战役》、《狄仁杰》、《赵四小姐与张学良将军》等影视剧。虽然这些在乔家大院拍摄的影视剧，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宣传乔家大院的作用，尤其是张艺谋先生执导的《大红灯笼高高挂》，使乔家大院蜚声海内外。我是在余秋雨先生《抱愧山西》中初识乔家大院的，“全国各地的大宅深院也见得多了”的余秋雨，“一进这个宅院，记忆中的诸多名园便立即显得过于柔雅小气。进门一条气势宏伟的通道把整个住宅划分成好些个独立的世界，而每个世界都是中国古典建筑学中叹为观止的一流构建。张艺谋在这里拍摄了杰出的影片《大红灯笼高高挂》，那只是取了其中的一些角落而已。……万里驰骋收敛成一个宅院，宅院的无数飞檐又指向着无边无际的云天。钟鸣鼎食的巨室不是像荣国府那样靠着先祖庇荫而碌碌无为的寄生，恰恰是天天靠着不断的创业实现着巨大的资金积累和财富滚动。“正如《乔家大院(一)》说的一样，乔家大院“别的不说，就说那300余个烟，式样各异，绝不类同，是我国民宅建筑史上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有道是“皇家看故宫，民宅看乔家”，“旅游不到乔家院，枉来山西走一遍。”立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我，能不去乔家大院吗？

到乔家大院参观旅游的人，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在赞叹大院建筑风格风采的同时，都会进而思索乔家是怎么发家致富的睙为什么能兴盛七世二百余年睙我是一介书生，既不懂建筑，也不懂商贸，但对乔家的兴衰史却十分感兴趣，所以在乔家大院边看边听的同时，收集了一些资料。经过半个月的研究和思索，我从乔家由穷致富、由盛到衰的史实中，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结论套改《三国演义》开卷语来表示，就是：家族之势，富久必穷，穷久必富。 （一）

乔家由穷致富的主要原因是开拓创新。人们常说“穷则思变”，但“穷则思变”的关键是一要敢思善思，二要想变会变。这从乔家的奠基人乔贵发的所做所为中可以得到证实。

开拓创新首先要有放下包袱，背水一战的勇气。乔贵发出生时，家境别说左右全国的经济命脉，就是在总共不过百十户的乔家堡村，也不过是个被人冷落已久的小小庄户人家。乔贵

发的父亲乔壮威，不仅无钱，因无兄无弟也就无势。乔贵发不满十岁的时候，父母就相继离开人世，家中一贫如洗，不得不寄食在舅父家中，由于舅母的歧视，乔贵发长大后回到乔家堡村独自生活。有一次，村中一个侄子娶亲，他前去帮忙，不料迟到一步，便被总管毫无顾忌地训斥了一通，并当众宣布，从今往后，乔贵发在全村的大事小事上，只能烧火，不能做别的营生。五尺高的汉子，众人面前痛遭训斥，心如刀绞。可是“人穷被人欺”，“吃柿子捡软的捏”，所以乔贵发只能忍气吞声。吃饭时，总管竟把他安排到一个角落里，当有看不公的长辈们让新郎新娘去给行礼时，小两口朝乔贵发瞟了一眼脱口而出：“算了吧，一个烧火的。”血气方刚的乔贵发蒙此奇耻大辱，便背井离乡，出走西口——这一走，走出了个“复盛公”。如果说，“先有复盛公，后有包头城”，那么也是不是可以说，没有乔贵发，也就没有包头城！

开拓创新就要能吃苦，乔贵发首先选择的是吃大苦、挣大钱的拉骆驼营生。当时有句俗话，“世上三分没奈何，赶车下夜拉骆驼”。十冬腊月，乔贵发头顶朔风北上蒙古大漠，三伏酷暑，乔贵发头顶烈日南下武汉火城。“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吃得苦中苦，才有希望出人头地。

开拓创新既要能吃苦，还要能在苦中善于观察，善于学习。乔贵发往北运丝绸布匹香烟和茶叶，往南驮皮革羊毛和药材，南来北往，久而久之，学了不少经商之道。

开拓创新不仅要苦学，而且学了就要用，学了要会用。乔贵发拉骆驼挣下了点钱，且懂得了不少经商的门道，便离开了骆驼队，跑到了口外的萨拉齐。他没有做热门生意，而是避实就虚，扬长避短，凭少年时跟舅舅学下的磨豆腐、生豆芽那一技之长，在萨拉齐开了第一家豆腐作坊。

开拓创新贵在敢创新善创新。乔贵发的豆腐豆芽生意好，所以纷纷效仿，成了热门生意。商海中创新不仅要有胆，而且要有识。乔贵发没有继续在萨拉齐做豆腐豆芽生意，而是携同结拜的秦姓老乡告别萨拉齐，到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包头求发展——乔贵发从发展的眼光觉得包头有取代萨拉齐的趋势。

开拓创新必须与时俱进，不断开拓，不断创新。在包头，乔贵发先经营豆腐、豆芽生意和种植蔬菜，还开了草料场。在草料场又成热门生意时，乔贵发转向粮食生意。更有甚者，土财主乔贵发比西方洋人要早半个世纪开始玩期货交易，只是叫法不同，当时包头一带的人都将其称为买树梢——可以说，乔贵发

是期货交易的发明者，可惜当时没有知识产权一说，否则乔贵发仅期货交易的发明权，就可以成为世界级巨商。

由于乔家能开拓创新，所以乔家在包头开始经商发迹，至道光年间，已称雄包头，垄断归绥，远通蒙俄。清末民初在商业基础上又兼营金融业，开设的“大德通”、“大德恒”两大票号，在全国各通都大邑设有三十余个分号，总资本多达一千万两白银以上，形成了汇通天下之势。 （二）

乔家自乔贵发始，其所以能经营二百余年，固然有种种原因，但最关键最主要的原因我认为是育人用人。

育人，这里主要指教育后代。我们先看一看乔家的祖训家规：一不准吸鸦片，二不准纳妾，三不准赌博，四不准野游，五不准酗酒。这五条祖训家规看起来没什么，其实相当严格。比如不准纳妾。当时纳妾不仅合情合理合法，而且成为官宦富家的时尚，乔家能超时空禁止纳妾是难能可贵的。再如赌博、野游、酗酒，别说一二百年前的富商之家，就是今日的寻常百姓家，恐怕也难做到。

育人，不仅要有规章制度，而且贵在贯彻落实。乔贵发在萨拉齐与山西徐沟一姓秦的老乡结为异姓兄弟，乔秦二人审时度势，同心协力，精打细算，苦心经营，在包头创立了“广盛公”。但在蒸蒸日上的生意面前，乔贵发及其后代恪守祖训，经常警惕奋发，力求持盈保泰，不断发展。秦家子弟恰恰相反，吃喝嫖赌，骄奢淫逸，终致坐吃山空，入不敷出，只好逐次从号内抽出本金，秦家抽出的股金均由乔家补进，二一添作五的“广盛公”，到乔贵发儿子乔全义手上，先成了乔四秦一，改名“复盛公”，继而秦家儿郎抽出全部本金，彻底断绝了其父为之开创的财源。从乔家内部来看，乔贵发有三个儿子，全德、全义、全美。乔贵发将全部家产一分为三，每子一套二进连套大院，分别起名为“德兴堂”、“宁守堂”、“在中堂”。今天，其所以只有“在中堂”——即我们现在说的乔家大院成为“北方居民建筑的一颗明珠”，也是因为“在中堂”后继有人才。

育人，不仅要言传，还要身教。乔贵发的孙子，在中堂乔全美的儿子乔致庸，不仅使在中堂如日中天，而且教子有方。乔致庸亲拟一幅对联：“求名求利莫求人，须求己；惜衣惜食非惜财，缘惜福。”请人刻好挂在内宅门上，以告诫儿孙，注重节俭。据说乔致庸的儿孙们没有一个敢奢侈浪费的，倘有孩子浪费一粒米，乔致庸看见，禁吃一顿饭，糟蹋一把米，禁吃一天饭。并令其跪在地上反复背诵“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直至承认错误。这在今天看来都有点难以想象。

乔致庸自己是怎么做的呢睙光绪二十六年祁县大旱，难民成群结队，饿孚遍野，乔致庸便对全家老小发出训令：一年内全家老小谁也不许添置一件新衣，任何人都不得吃一口山珍海味。并当众表示，凡本村的人均可按人头来乔家领取基本能维持生存的粮食，乔家在本村大街中心安一口大锅，每日做粥施舍，来者不拒。耋耄之年的乔致庸每天还手柱拐杖，亲临现场，一来监督佣人放粮施粥，二是每天与讨吃的共餐一顿稀粥，以示他和难民共度灾年。如此举措，乔家上下谁不勤俭睙连打劫团伙也无从下手、不忍下手。

“经商有道行，则物从之；有道德，则天从之；有信义，则人从之。”乔家教育子孙，扼守道行、道德、信义六字真言，所以才成就了两百年大业。

教育子女至关重要，但要经营几十行几十家商号，一家人怎么也力不从心，所以成大事者，不仅要育人，也要用人。 所谓用人，就是用人才。

用人，先要知人。马荀求见，衣衫不整，尘土满面，口出狂言，状似“讨吃鬼”，被看门人拒之门外，而乔致庸听了看门人禀报后，既能认为“不是个无赖，便是个大贤睜”一席话后，乔致庸即识马荀大才。在没人敢去乔家大院述职的情况下，杂役马公甫，按大掌柜旨意，冒充顶五厘生意者进见乔致庸，圆满完成任务后，直言“复字号在包头的事业本是乔、秦两家共同开创，可到你这一辈才仅仅三代人，为什么乔家兴旺而秦家衰败睙是因为乔家始终没断像你这样的守德敬业的人。”“你是如此，但你的儿孙们可就未必了。”指出教育子孙的重要性和艰难性。乔致庸不以为逆，而以其忠。

用人，就是要知人善任。马荀有才，乔致庸当时表示“粮店独立，你就是独立之后的粮店大掌柜睜”马公甫有才，乔致庸立即在马公甫本虚拟的五厘生意上再加四厘，“顶九厘生意睜”十九世纪末，中国战乱不止，全国票号纷纷倒闭，最惨时山西只剩下四家票号，而祁县乔家开设的“大德通”、“大德恒”两大票号就占一半。这是因为乔致庸用了闫维藩管理“大德恒”，用了高钰管理“大德通”。

用人，不仅要知人善任，还要用人不疑。乔家自发迹始祖乔贵发告老还乡离开包头之后，概无一人再在包头长住，但乔家在包头字号可是越来越多，且一个赛一个。乔家其所以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就在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三）

“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乔家经七世二百年而倒闭，虽有许多原因，但重要的一条还是人的问题。 图新赶潮的乔映霞、乔映奎当家时，虽也强调五条祖训家规，并用折筷子告诫家人团结，但乔家已是“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乔映霞赶新潮本无可非议，但商业事务上只知道遵循乔致庸制定的法规，不知变通，所以便成了只会花钱而不会赚钱的当家人。其子乔健在村里建篮球场、溜冰场、网球场，不图强身健体，一味追求享乐，图时髦，赶新潮，玩新奇，应证了“玩物丧志”古训。

挣钱无能，花钱有方，是败家子的共性。在中堂的子孙们忘了艰苦朴素的传家宝，讲排场，摆阔气，奢侈之风越演越烈。如摆宴席，讲究的是“八碗八碟”还要上“三台”，这三台就是把124个碟子分为三台，每台均需要整鸡、整鸭、整鱼来统帅。并在“三台”上出花样。以婚筵为例，124个碟子按照菜的品种和色彩，摆成“龙凤呈祥”字样，男方迎亲摆“一品当朝”字样，女人送嫁摆“得胜回朝”字样，等等。菜上耍这么多花样，酒上也不会少，所以不准酗酒的祖训家规也就抛在九霄云外了。 “六捣鬼”乔映璜买回一辆小轿车，不为别的，只为玩，为野游，为显能，为摆阔。二少爷乔映远毫无顾忌地娶了偏房。老十乔映霄染上毒瘾并送了小命。……

《老子》九章：“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睜”乔家大院之所以兴盛，与其所以衰败可以知之矣。

走出乔家大院，我觉得自己好象穿越了时空遂道，与乔壮威、乔贵发、乔全义、乔致庸、乔景俨、乔映霞、乔映奎等人面唔了几日，我似乎看到了乔壮威不厌其烦地教导独生子乔贵发：“为人若肯学好，羞甚担柴卖草；为人若不学好，夸甚尚书阁老。人欺不是辱，人怕不是福。不怕没出息，就怕不自立。”我告诫自己，一生要牢牢地记住乔家大院《百寿图》联： 损人欲以复天理， 蓄道德而能文章。

（壬午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