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雷雨》中周萍人物角色分析

曹禺《雷雨》中周萍人物角色分析

周美英

曹禺先生的著名剧作《雷雨》是我们中国戏剧史上的一朵高岭之花，它借雷雨之夜在周公馆里爆发的一场三十年积累起来的大家庭的矛盾冲突，通过剧中人物在命运中的挣扎和抗争，以及命运对人物的掌弄，揭示出深刻的社会矛盾与阶级斗争，表现了对宇宙中不可测的神秘力量的一种敬畏与憧憬。当然，一部剧作的成功无论如何离不开剧中人物，曹禺先生作为一名伟大的剧作家对于戏剧人物的塑造似弄物于股掌，《雷雨》中更胜，著名评论家周扬就曾说：“《雷雨》最成功的一面是人物。”周朴园、蘩漪、侍萍、四凤、周萍等一系列花足了心思刻画出来的人物，带领我们一次次感受雷雨夜的惊心动魄。

曹禺先生在为《雷雨》写的一篇长序里说道：“写《雷雨》是一种情感的迫切的需要。我念起人类是怎样可怜的动物，带着踌躇满志的心情，仿佛是自己来主宰自己的运命，而时常不是自己来主宰着。……他们怎样盲目地争执着，泥鳅似地在情感的火坑里打着昏迷的滚，用尽心力来拯救自己，而不知千万仞的深渊在眼前张着巨大的口。他们正如一匹跌在泽沼里的羸马，愈挣扎，愈深沉地陷落在死亡的泥沼里。” 《雷雨》中的人物无不尽现曹禺先生话中的这种挣扎与陷落，特别是在周萍身上。周萍是我认为的这部剧里活的最累的人物，周朴园可以装，鲁侍萍可以躲，蘩漪可以哭可以怨，甚至可以折磨周萍，四凤即便被欺骗，也只是个不知真相的怀情少女，唯有周萍他为了逃开前一个痛苦（蘩漪的苦苦相逼）而转向后一个看似是甜蜜实则是更大痛苦（四凤是亲妹妹），他是懦弱的长子，他是恋母的孩子，他是被隐瞒真相的四凤的哥哥，他在父亲的压迫，继母兼情人过度的畸恋中缩成了一个苦不堪言的小男人，最终受不了自己与妹妹乱伦的真相的打击，引枪自决了。这种种的苦痛导致了周萍的悲剧结局，另一面也使得他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立体，拥有值得深究的高度的审美价值。

周萍在《雷雨》里有三个主要角色，一是作为周家的长子，周朴园和侍萍的孩子，二是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继母蘩漪的情人，三是周家下人亦是自己亲妹妹的四凤的恋人。

一

对于周家大家长亦是父亲的周朴园来说，周萍是个听话的孝子，同时也是个犯了大错的逆子。周朴园想要在周家实现一种完全管制，经营出一个他眼里的“幸福完满”的家庭，他只有通过管制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来达成，因而他逼蘩漪喝药，然而蘩漪因情感上的折磨渐渐生出了反逆之心，她会在言语和行为上做出抗议，周朴园在她那儿得不到完全的服从，所以在周萍这儿他管教得更严厉。对比于周冲，周萍作为长子在旧时代里有着更多的压力束缚与责任，他不能抗议，不敢抗议亦没底气抗议。他的没底气在我看来来自三个方面，一是周萍并没有继承周朴园的霸道、强制的个性（也可以说是后来渐渐磨掉的），他不敢忤逆父亲；二是他没有生母的护持，幼时的周萍是寄养在乡下的，这样类似于弃儿的童年是有在周萍身上留下疮疤的，人们常说“没有母亲的孩子无宠可恃”，在面对父亲的强压时没有一个母亲的角色出来替他说点好话或者劝劝父亲之类的，周萍的懦弱很大程度上是源于这一点；三是他自己在感情上的滥觞（这一点后面还会提到），同继母的不耻私情以及同周家下人的纠缠使得他在道德心理上就有着对于父亲的歉疚，因而更加唯命是从了。这是我认为的周萍在《雷雨》里最主要性格——懦弱的产生缘由。

二

对于周家女主人亦是继母的蘩漪来说，周萍是唯一可以纠缠痴恋的情人，同时也是可怨的负心人。弗洛伊德认为生的本能和死亡本能是人类的两大基本本能，而生本能又包括个体生存本能和性欲本能即“力比多”（或“里比多”），其中俄狄浦斯情结（即“恋母情结”）正是“力比多”的一大体现，周萍身上就有这种俄狄浦斯情结。俄狄浦斯情结有两大表现，一是恋母，一是弑父。周萍有恋母情结我们从剧情上看是情有可原的，他从小寄养乡下，没有母爱，少年时期被接回周

公馆，父亲因公事忙碌不迭，所以孤独的他唯一可以亲近和依赖的人便只有仅大他几岁的后母蘩漪了。一个是血气方刚、渴望关爱的少年，另一个是充满魅力、亲近可人的像姐姐一样的后母，之后的故事不难猜想。爱慕时，周萍曾大胆吐露：“你是我认为最聪明、最能了解人的女子。”然后这也仅仅只是欲望而非爱情，所以少年长大了，知心的姐姐便也就随着时光被少年遗忘和厌倦了，周萍转移了自己的情欲到四凤身上，他似无意似故意地用四凤刺激蘩漪，试图摆脱她的纠缠，却没想逼得蘩漪更甚，纠缠得更激烈。关于弑父这一点，周萍并没敢动手去做，然而如此懦弱的他也有过恨言，“愿他死，就是犯了灭伦的罪也干”等等。到最后因这一切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让他在得知了身世真相后吞枪自杀，将对父亲的恨意转移到自己身上，所谓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无疑也是一种类似“弑父”的行为。

三

对于周家下人亦是亲妹妹的四凤来说，周萍是多情有魅力的少爷，同时也是感情上的骗子。周萍对四凤的爱并非纯粹的，很大程度上是被蘩漪的纠缠不休给逼出来的。曹禺先生在给雷雨作的序言里写道：“周萍悔改了‘以往的罪恶’。他抓注了四凤不放手，想由一个新的灵感来洗涤自己。但这样不自知地犯了更可怕的罪恶，这条路引到死亡。”动机不纯的爱恋必会带来恶果。纵然周萍想过对已经怀了孕的四凤负责，想带她私奔，也总是对旁人说（蘩漪、鲁大海等）“我会娶她”、“我会娶她做我的太太”等等，我觉得这的确能反映出周萍身上一定的人格魅力，但我觉得这更多的只是一种人性上的自欺欺人。周萍是很看重阶级差别的，他曾在急躁中对四凤说：“哼,让人家说吧,周家大少爷看上他家里面的女下人,怕什么,我喜欢她。”这种类似于反话的表誓正展现出了他骨子里就持有的少爷架子。再者，周萍本身就不是一个专情的人，他常常在外花天酒地（虽不能否认有因身份原因的一些逢场作戏），是个只图新鲜感的主，所以即便他带走了四凤也难保以后不会为了别人而抛弃她，毕竟他还这样年轻而且还未脱离父亲出去闯荡过。因而在这场恋爱中，周萍只是个感情骗子。所以在我看来，最后四凤是因得知身世真相，才在雷雨夜奔逃出去误触电线而死，虽然她的命运是这样的悲，也不能不说这是另一方面的幸，至少在她死之前她都不

会知道周萍的真实想法，不会否认周萍与她之间这份爱的美好与深刻，因为有些时候大悲与大美本来就是互相衬托的。

周萍作为《雷雨》中的一大要角，内涵、魅力无数，面对《雷雨》这样的长享盛名的剧作，每一个人物都是类似于观赏者眼中的钻石那般独一而不可亵渎的，我并未抱一颗亵渎的心因而只能说，愿我分享的这侥幸瞥见的一点光芒不至于浊观者之眼。

演员评点：

在课上观看《雷雨》时，我对于濮存昕饰演的周萍印象很深，所之后又去看了一些其他的资料。因濮存昕最初就是演周萍而闻名的，所以他也很看重这部剧，他自己就曾评点过自己演的周萍：“周萍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就像个豆芽一样，朦朦胧胧刚懂事，突然遇上了蘩漪，似乎成熟了一下，又躲避了。他让四凤怀孕了，不能谴责他，他的困境我很同情，所以当年我没演对。”敢于再回忆自己的演绎并主动指出自己错误的演员本身就是很有勇气与魅力的。濮存昕饰演的周萍还是很有还原感的，首先在形象方面，濮存昕能带入周萍这个角色的，他有一股少爷的气质，年龄也很符合；其次在演技方面，当时的濮存昕还很年轻，也许没有现在的他的演技这般老练，但也别有一番风味。他抓住了周萍的几个特点，一是面对父亲周朴园的懦弱，濮存昕在剧中跟父亲对话时总是手指紧贴裤缝，微微弯腰，答话时语气把握得也很好，不会过重也不会吐字不清，很能体现出了一个惧怕、敬畏不敢忤逆父亲的长子的样子。二是面对蘩漪时，他会展现出一点男人的样子，类似于挺直腰板，但也会有被纠缠烦恼得抓耳挠腮、抱头顿足、唉声叹气的小男人的时候，这种切换配上周萍与蘩漪对话中的时硬时软的态度和话语，很能贴合周萍的原型。三是面对四凤时，他展现出一种有些活泼的大男孩形象，他挺直着腰板，说些“大话”，弄出一幅大男子的气概，有时也会腆着脸哄逗四凤，语气活泼、行为随意，像个恋爱中的大男孩。从这些方面看来，我觉得濮存昕饰演的周萍还是很贴合很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