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著的抗争与绝望的虚幻--兼论《野草》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存在主义倾向

仑肥学院学辛艮（社会科学版）　２０１３年１】月　第３Ｏ器第６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Ｈｅｆｅｉ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ｓ）　Ｎ０ｖ．２０１３　Ｖｏ１．３０　Ｎｏ．６　执著的抗争与绝望的虚幻　——兼论《野草》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存在主义倾向　徐小平　（合肥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合肥２３０６０１）　摘要：在现实环境极为困窘的状态下，鲁迅和米兰・昆德拉都对人生进行了形而上的艰难思索，所以，在《野草》　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都呈现出鲜明的存在主义倾向。但是，面对困境，鲁迅选择的是抗争，而昆德拉则走　向了虚幻。　关键词：存在主义；抗争；虚幻　中图分类号：１０—０３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６７２—９２０Ｘ（２０１３）０６—００５３—０４　Ｐｅｒｓｅｖｅｒｉｎｇ　Ｆｉｇｈｔ　ａｎｄ　Ｄｅｓｐｅｒａｔｅ　Ｉｌｌｕｓｏｒｙ：Ｏｎ　Ｌｕ　Ｘｕｎ　ａｎｄ　Ｍｉｌａｎ　Ｋｕｎｄｅｒａ’Ｓ　Ｌｉｆｅ　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ｉｅｓ　ｉｎ　ｔｈｅ　ＷｉＭ　Ｇｒａｓｓ　ａｎｄ　Ｕｎａｂｌｅ　Ｂｅａｒ　ｔｈｅ　Ｌｉｆｅ　ｏｆ　ｔｈｅ　Ｌ　ｈｔ　ＸＵ　Ｘｉａｏ・ｐｉｎｇ　（Ｄｅｐａｒｔｍｅｎｔ　ｏｆ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Ｌａｎｇｕａｇｅ　ａｎｄ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Ｈｅｆｅｉ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Ｈｅｆｅｉ　２３０６０１，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Ｕｎｄｅｒ　ｔｈｅ　ｅｍｂａｒｒａｓｓｉｎｇ　ｒｅａｌｉｓｔｉｃ　ｅｎｖｉｒｏｎｍｅｎｔ，ｂｏｔｈ　Ｌｕ　Ｘｕｎ　ａｎｄ　Ｍｉｌａｎ　Ｋｕｎｄｅｒａ，ｍａｄｅ　ｃｌｏｓｅ　ｓｕｐｅｒ—ｏｒｇａｎｉｃ　ｔｈｉｎｋｉｎｇ　ｏｆ　ｌｉｆｅ，ＳＯ，ｄｉｓｔｉｎｃｔ　ｅｘｉｓｔｅｎｔｉａｌｉｓｍ　ｔｅｎｄｅｎｃｙ　ｉｓ　ｐｒｅｓｅｎｔｅｄ　ｉｎ　ｂｏｔｈ　Ｗｉｌｄ　Ｇｒａｓｓ　ａｎｄ　Ｕｎａｂｌｅ　ｔｏ　Ｂｅａｒ　ｔｈｅ　Ｃｉｆｅ　ｏｆ　ｔｈｅ，Ｊ喀ｈｔ．Ｂｕｔ　ｆａｃｉｎｇ　ｐｒｅｄｉｃａｍｅｎｔ，Ｌｕ　Ｘｕｎ　ｓｅｌｅｃｔｅｄ　ｆｉｇｈｔ，ｗｈｉｌｅ　Ｍｉｌａｎ　Ｋｕｎｄｅｒａ，Ｗａｌｋｅｄ　ｔｏｗａｒｄｓ　ｔｈｅ　ｉｌｌｕｓｏｒｙ．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ｅｘｉｓｔｅｎｔｉａｌｉｓｍ；ｆｉｇｈｔ；ｉｌｌｕｓｏｒｙ　０　５　ｌ　吾　取《野草》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两部著作进　行比较，以期窥察二者所体现出的生命哲学观的异　鲁迅先生（１８８１—１９３６年）著述众多，而且涉及　在２０世纪的世界文学星空中，鲁迅和米兰・昆　同，并进而追寻鲁迅与昆德拉的精神分野。　德拉无疑是两颗璀璨的明星。“鲁迅学”已经成为　一门显学，吸引了一批批海内外学者不停地研究、探　众多文学领地和体裁形式。但如果要想探询鲁迅先　索；昆德拉则被誉为世界上健在的最伟大的几位文　生的精神特征，最要解读的无疑就是《野草》了。可　学大师之一，其著作传人中国２０年来已在中国知识　以说，这部散文诗集是最为典型的“鲁迅式”的作　界触发三次“昆德拉热”。面对两位在世界文坛上　品。据章衣萍回忆，鲁迅曾经自言：“我的哲学，都　产生如此巨大影响的文学大师，我们不禁好奇：他们　包含在《野草》里了”…。许寿裳先生也曾经说过：　２＿４　的创作在反映风云变幻的２０世纪的社会现实方面　“至于《野草》，可说是鲁迅的哲学。”ｌ是否存在着某些相通之处呢？　米兰・昆德拉（Ｍｉｌａｎ　Ｋｕｎｄｅｒａ，ｌ９２９一）是捷裔　从形式上看，鲁迅和昆德拉两人的著作确实呈　法籍作家。与鲁迅相似，青年时期的昆德拉也是在　现出迥异的色彩；但是，如果我们能够透过现象看本　经过多方面的尝试之后选定文学这一终身领地的，　质，对二人的著作做深入、细致的学理性分析，就会　但他不像鲁迅那样经历多舛，而是兴趣使然。昆德　发现：他们虽然国度不同、时代相隔，但其著作中体　拉自己曾经说过：“我在许多不同的方面发展着自　我自己的风格和我自己。”ｌ３　现出的生命哲学竞有许多相通之处！这里，笔者选　己——寻找我自己的声音，收稿日期：２０１３—０７—２４　修回日期：２０１３—０７—２８　作者简介：徐小平（１９６１～），男，安徽宿松人，合肥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副教授；研究方向：外国文学、文化。　５４　合肥学院学报（礼会科学版）　第３０卷　昆德批的作品赢得＿ｒ　ｆ｝｛＝界文坛的普遍赞誉，　被洋　也走向死；充实让位于窄虚，但空虚也会变成充　成２０多种文字，获得了一系列国际义学大奖　，其创　实。”　作以长篇小说为主，《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是最为　同样地，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　渎者所熟知、为作　赢得声誉最多的一部作品　他　轻》的一开头也从尼采的“永劫轮　’说提出＿ｒ　ｆｊ已　的小说以哲理性思号见长，　其对人生与仔在的形　对生命存在的请问：　而上的探索而闻名。Ｆｆ１＝ｊＩ　昆德托追求艺术革新，尽　管《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是小说体裁，但其问充满　肝昆德托生命丰千学观的钥匙。　一永劫轮回是一种神秘的想法……想想吧，有朝　日，一切都将以我们经历过的方式再现，而且这种　永劫轮回之说从反面肯定了生命一旦永远消　逝，便不再回复，似影予一般，了无分量，未灭先亡，　即使它是残酷，美丽，或是绚烂的，这份残酷、美丽和　厂哲理性的思考。透过这部作品，我们可以找到打　反复还将无限重复下去！　ｌ　《野草》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中的存在主义思想　如果朋一　话来概括《野草》干¨《不能承受的牛　荷的浓浓的存在主义的哲理性思考　．　令球的幸千学流派，其发展Ａ接或问接地波及到了宗　敦、文学、艺术、关学等各个领域，以致形成ｒ一股强　尺的现代文学思潮，造就和影响了一・批跨越哲学　史学领域的作家，　陀思妥耶大斯塔、　夫卡等现代　绚烂也都没有任何意义　。。　小说正是在这样的诘问卡ｕ怀疑中徐徐展，Ｆ　作　命之轻》的卡Ｈ通之处，那就是二二者在字里行间渗透　者在义叶１没　了一一系列有关生命与仔在的关键涧，　小说情节的演绎仿佛就是在淦释着、探询着人的　存在主义是２０世纪中叶流行ｒ欧洲、影响遍及　在的本真涵义。　２《野草》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中的现实抗争　鲁迅和昆德托所　对的都是檄权制度，他ｆ『ｊ以　义作家｛ｆ】的身　，我们都可以清晰地窥　存在主　州样犀利的笔触控诉＿ｒ这种　制制度的强权、暴　、　义ｘｌｆ人生，埘时代，埘社会等重大问题的　州。不论　腐朽以及色厉内荏，细致入微地刻㈣ｒ这种制度埘　址克尔凯郭尔所　的“恐怖”（ａｎｇｓｔ），还是海德格尔　人们所造成的　大精神创伤　但即便如此．《野　》　所说的“畏”（ａｎｇｓｔ）和“烦”（ＳＯｌ’ｇｅ）或足萨特的“　”（ＩｌａｌｌＳｅ（￣）和“焦虑”（ａｎｇｏｉｓｓｅ），ｆ【ｆｌ５为我ｆ『ｊ描绘ｆ¨　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还足体现ｒ作者趔然小　的抗争方式　幅　一阴暗的充满危机的人生图景：人孤独地处　《野　》创作于“五四”运动退潮时期，足鲁迅　个从根本上二说足荒诞的、不叮理解的世界上，冈　１９２４一ｌ９２６年的散文诗集，没有一个统一一不变的内　也小存在一个笼罩全书的支配性的命题，似反抗　而人的存在本身也是荒诞的、虚＿尢的。但存存主义　涵，并不就是简　的悲观主义。相反，它卜分强调人的　绝望的主题尢疑是其中最为重要的思想内涵之一　我选择以及对Ａ已的选择承担责任　作品以曲折幽晦的象　表达ｒ　２０年代［１ｆ１期作者内　心世界的苦　和对现文社会的顽强抗争。在杂乱尤　望”的情绪，无论现实怎样黑暗，鲁迅永小Ａ弁　《野　》开篇的题辞是这样写的：　感到空虚　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　序的现实存在中，《野草》所要表现的正是“反抗绝　　”　”　这就是鲁迅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　．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　不绝抗争的心理体现。　腐朽，我对于这腐朽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　还并非空虚　】　］《野草》的苒　篇是《秋夜》，散义用秋仪的氛　，　暗示ｒ两种势力的斗争．．“奇怪而岛的犬卒”象　这Ｉ　的文字，其实已经触摸到了仔　主义的思　ｒ一种令人窀息的、强大的、不／ｒ叮战胜的黑睛势力，　想内核，沉淹着鲁迅对人生和存在的深刻思考。正　它以尤比的威严统渝着大地，任：卷摧残蹂躏着ＪＪ｝５些　ｆｎ］令欧梵先，　昕　：“鲁迅本人在集子完成以后的　呵怜的野花和小草。枣树象，正着敢于反抗的进步儿　‘题辞’巾，也将集子内容概括为以下一些成埘的形　幢，尽管伤痕累累，一＿尢所有，但它仍以不屈的姿态　象和观念：　干Ⅱ充实，沉默和开［＿Ｉ，生长和朽惜，　挑战“天空”。《秋夜》所传达的思想就是：　方［ｆⅡ　和死，明和情，过去和术来，希望和失单　、这些都被　勇敢战斗，一方面要保护自己。　丁　相作川、　卡Ｈ补充和对照的永恒的环链坐：市。　《求乞者》是《野卓》中比较好懂的一篇。“我”　腾　进牛长，但牛长义造成朽腐；死肯定ｒ生，但生　在北京的大街上走，满城到处是灰土，大家都各Ｆ１止　第６期　徐小平：执著的抗争与绝望的虚幻——兼论《野草》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存在主义倾向　５５　路。有小孩子向自己乞讨，我拒绝施舍，甚至向他们投以蔑视的眼光，抒发了自己在冷漠无情的社会里，　不是没有爱心，不是没有钱物，但是对于那种以求乞　为职业，甘愿屈服于自己奴隶地位的人，他是表示蔑视的。鲁迅很早就有一种对于奴隶的“哀其不幸，　随处可见。　想一想我们经历过的事情吧，想想它们像昨天　在永恒轮回的世界里，一举一动都承受着最沉　重的负担。　如果永恒轮回是最沉重的负担，那么我们的生　对于奴隶式的求乞行为的厌腻、疑心和憎恶。“我”　一样重演，甚至重演本身也无休止地重演下去。　怒其不争”的思想。他认为，不知道抗争的一味求怕，可怕的是丧失了任何反抗精神的甘于做奴隶的　活，在这一背景下，却可在其整个的灿烂轻盈之中得　但是，重便真的残酷，而轻便真的美丽？　乞，是奴隶和奴才的界限。因贫穷而做奴隶并不可　以展现。　那种奴才。　《希望》也许是《野草》中把自己反抗绝望的心理表达得最为真切的一篇散文诗。它传达出鲁迅内心深处的双重的寂寞：一是寂寞于青年的消沉，一是其二，轻重选择。“历史和个人生命一样，不能　承受的轻，轻若鸿毛，轻若飞扬的尘埃，轻若明Ｅｌ即　将消失的东西。”　＿２６　这种虚空来源于作者对生命存　在的“轻”与“重”的思考：“人只能活一次，我们无法　寂寞于希望破灭之后自我的虚无。身内的青春飘逝了，身外的青春难道它也飘逝了吗？他寄希望于身外的青春，但是“身外的青春”也多逝去，世上的青年也多衰老了。鲁迅用裴多菲的诗句“绝望之为虚　妄，正与希望相同”，发出了抗争绝望的声音，这篇验证决定的对错，因为，在任何情况下，我们只能做　一个决定。”　Ｉ２　但死亡带给人的却是“虚空”的感　觉：“一次不算数，一次就是从来没有。”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主人公托马斯是一　贯选择“轻”的生活的，他自由地从事着自己医生的　散文诗的题目是“希望”，实际上正是“反抗绝望”的代名词。　而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昆德拉则主要通过两种方式表达了“绝望抗争”的情绪：　工作，不断地与不同的女人发生关系。但是，偶然邂　逅的特丽莎，却让他失去了自由生活的空间，滑向沉　重的深渊。两个最亲密的人却无法相互理解，作品　中，夫妻之问、父子之间、朋友之间，他人成了自己的　其一，永劫轮回。永劫回归的概念来自古希腊哲学家巴门尼德，他认为永劫回归的世界是在纷繁复杂的世界之后的真实世界，它的起点即是归宿并　地狱，昆德拉借小说体现出存在主义对人与人之间　关系的怀疑。　面对这种存在的困境，存在主义提倡人的自由　在无休止的循环中实现永恒。　在尼采的哲学中，永劫回归是一个充满神秘色仿佛身负重石的西西弗斯周而复始又毫无希望的存中，尼采这样说道：“这一生，如你现在所经历和曾经经历的，你必将再一次并无数次地经历它，其中没选择。《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的人物为了逃避　生活之“重”，纷纷选择了生活之“轻”，但主人公托　负。同时，选择“轻”的萨宾娜也感受到了“生命中　对立，在“生命只有一次”的偶然性中成为两难的　选择：　彩和恐怖氤氲的循环，也是人类最大的重负与灾难，　马斯的一次偶然选择，却将他引向了难以逃避的重　在方式，既不可改变又不可选择。在《悲剧的诞生》无法承受之轻”。这里，在昆德拉笔下，轻重选择的　有任何新东西，却是每种痛苦和每种快乐，每种思想　伟大，都必对你重现，而且一切皆在这同一的排列和　次序中——一如这蜘蛛和林问月光，一如这顷刻和你自己，生存的永恒沙漏将不断重新流转，而你这微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　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　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　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　和每种叹息，以及你生活中一切不可言说的渺小和　实在。　尘的微尘与它相随。”　最目　也就是说，在尼采看来，这有意义。　种循环往复的方式就是永劫回归，它是人类存在的　那么，到底选择什么？是重还是轻？ｌ６　而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３　鲁迅与昆德拉的精神分野　亚＾ｈ　时　，抖　］　对永劫回归观　曰一一。Ｊ　Ｄ　月　，的讨论不但构成了全文的宏观背景，而且形成了笼　的确，《野草》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都流露　罩全篇的哲学基调，更是自始至终参与着篇中人物　出了明显的存在主义倾向，描绘出了无法摆脱的现　的命运结局。　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永劫轮回的思想实困境。但是，可以说，《野草》的绝望情绪是暂时　的，作品的主题其实相当积极，是铁屋中的呐喊与抗　５６　鱼　堂　堂堡　垒型堂　第３０卷　争，足一个战　Ｌ【木］厄时的愤懑情绪的结晶，让我们看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　到了冲破铁屋的不灭的希望之光。而面对同样的处　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础“但我　境，作为一个流亡作家，昆德拉的态度则是消极无　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４＿】　面对㈤样　为，任由主人翁自我选择，面对现实无所作为，在黑　的黑暗与虚无，昆德拉则陷入在永劫轮回、生命至轻　幕之巾听天Ｆ｝１命，以致在绝望之中走向．ｒ虚幻。正　的观念里。在他看来，如果人们经历过的事件一再　是基于《野草》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种精神　重演，人类就将对自己的每一个行动担负起沉重的　实质上的差异，笔者认为，鲁迅远远超越了昆德拉。　责任，使人们难于对任何事物下定论，而只有一次、　一方面，在与存在主义的关系上，虽然《野草》　无法重来的生命将就此失去意义　，在《不能承受的　ｌｆ】体现出浓重的存在主义意味，但这并　意味着鲁　生命之轻》里，主人公之一托马斯将这种昆德拉式　迅就是一个存在主义者。《野草》中呈现出的存在　的虚无演绎得淋漓尽致。他在“偶然性”的驱使下　主义倾向，只是　为作者在写作时所处的正是中吲　所作的种种行动，都在他对“必然性”的追问中（即：　最黑暗、动荡的时期，内心激荡而无处可青。同时，　非如此不可吗？）丧失了意义。，因为我们的生命只　由于早期的鲁迅接受＿ｒ尼采存在主义丰千学中的个性　有一次，我们无法预知哪种选择更好，也无法使其从　主义因素，在《野草》写作的时期内，这种影响正好　头再来。所有“沉重而艰难的决心”都将因为历Ｉ史　契合了肖时鲁迅的思想，也就不足为奇了。也就是　和生命的不可重复性而最终变得轻如鸿毛，毫无价　说，鲁迅并不是刻意要探究什么哲学问题，而是檄力　值，只能任其成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要用某　眩惑的文字抒发自己对人生、社会、存在等　　重大命题的思考。同鲁迅寻求与存在主义哲学的貌　参考文献：　１］章农萍．古庙杂谈（五）［Ｎ］．京报副刊，１９２５—０３—３１．　合神离有所不同的是，米兰・昆德拉则是自觉地接　ｆ：，　受存在主义哲学，并日．在作品中体现他们之间的紧　［２１许寿裳．我所认识的鲁迅［Ｍ］．北京：人民文学ｍ版　ｌ１９５２。　密契合。米　・昆德拉对小说的定义就是“关于存　在的洚陛沉思”，他也确实足在用『】已的小说埘现　［３］露意丝・奥本赫姆．米兰・昆德拉访问录［Ｊ＿．　代外Ｉ叫　文学，１９９１（１）：１３７—１４０．　实存在进行着自觉的勘探。由于深受存在主义哲学　［４］鲁迅．鲁迅全集：第二卷［Ｍｊ．北　：人民文学ｆｆ；版　，　１９８１．　的影响，所以，昆德拉总是以严肃的姿念站在小说的　面，冷静地看待纷杂的尘世与灰暗的人生，挖掘着　Ｉ　５］　采．悲　的诞生・尼采美学文选【Ｍ】．　“存在”的思考却又苦于找不到出路。　海：三联　Ｊ占，１９８６．　示　鲁迅深受存在主义影响以致悲观绝望的・　独之感，使他常常怀疑行动的意义。虽然他也曾　“朋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的暗夜的袭来”　。　。但　。义一次次火　地发现，“盾后面也依然足窄虚中的　２０００．　平，译．１．　乃一方面，在与现实礼会的关系方面，《野草》　１６］李欧梵．铁屋中的呐喊［Ｍ］．白家成：河北教育Ｈ｛版礼，　　Ｊ米　・昆德托．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ｆＭ］。　海：译文Ｈ。　面，传达…个体永远无法摆脱社会挤压的绝望与孤　７版礼，２００３．　［８］鲁迅．鲁迅全集：第十ｔ卷［Ｍｊ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Ｉ９８１　暗夜”　。尽管《野草》中流露出了过多的虚无，　［责任编校：刘跃平］　仔细体会，我们仍然无法忽视其中所蕴涵的清醒　成分。存《野草》题辞巾，鲁迅表达出这样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