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反乌托邦小说《The Giver》中描绘了两条“边界”:一条有形——小说中“和谐社区”的边界:圈限人的行为与思考的边界;一条无形——设定在每个人身上的职业、角色甚至情感的边界。由此,乌托邦建立,人们以各自适当的角色在适当的区域活动直到主角Jonas冲破边界,释放人性中的一切善恶。同时,Jonas冲破了另一层边界,以自由之姿向设置者进行反戈。
从这本小说中,我读出了一种对边界的视角,让我警觉自省,环视四周,果然,稀松的空气中有一条“边界”。我感受到它。
边界,英文解释“boundary”,词根为“bound”,即为捆绑、束缚、缠绕,犹如绷带缠绕木乃伊一样。绷带之于木乃伊即为永恒的禁锢,使其在绷带所限区域内腐朽。想至此,不禁森然:边界于我看来即为一种圈限、束缚、牢狱。而画地为牢者可以是自己,或是他人或是社会价值观、盲目的文凭主义。
置身于边界中,我感到自己被占领了,被“他们”占领了。“他们”为何者?“他们”是操控程序的人,“他们”不一定是人。但确有其人。不仅我是如此,环视周围一张张脸,斑斑怯懦,点点怨愁,都是如此。因为在边界之中,因为设定好的角色,我们开始过分关注自己,关注自身存在状态的优劣,也因此对外界,对边界外广阔的世界失去了兴趣,由此丧失了持久的激情和探求的动力,也失去了冲破边界的勇气与羽翼。钱理群教授在这些被剪掉羽翼的秃鸟面前难掩忧愤,称其“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处在不自知的状态中,借萨特之言“我们沉浸其中,不能忍受却又与之相处愉快”。确乎,忍受边界与拒绝忍受都是忍受,这种被圈困的感觉犹如吃了苍蝇一样,不将自己杀死是无法把它取出来的。我能感受到在边界、角色的阴翳下,自己失去了感动的爆发力,失去了对黎明、对新生的热爱,活在一种不闻、不动、无边的不正义中,任凭边界如绷带般慢慢收缩,榨干生命最后一滴血浆。
正是由于对这种无形边界的不满,生命尝试地冲撞。在鲍鹏山的观点中,庄周几乎成功地冲破了对自己生命的定义,即冲破了边界。当他以“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来拒绝尘嚣时,他跳开了一种边界的圈限,聪慧地远离了火坑。于是他像一棵独立守望心灵之月的树,由生站到了死。他似乎在跟世界比谁更无赖,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从而谁更无逻辑、无心肝。然而这种冲撞的背后却听得见血泪的滴嗒声。庄子“眼冷心肠热”,对世界到底热肠挂住。他对边界的冲撞成就他曲高和寡的寥落才情。不仅庄周有如此尝试,艾丽丝·门罗亦在努力。在她的作品中到处是罗素所言的“静静的绝望的真
相”——不断地冲撞外力对自己的设定,为自己所圈的边界之牢,却又不断地被挣扎的过去、无望的未来所捕获。在边界中,冲撞越猛,越被束缚,越易脑肝涂地,令人悚栗。
所以冲破边界无望?
似乎如此,在这永恒的生命困境中,我开始思考另外的途径。
《死亡诗社》中的Mr.Keating站上讲桌给了我一个方向。既然生命注定要被边界束缚,唯有扩大边界,站在边界之上,了望世界,才能免于那种不自觉的“木乃伊”状态。
康德曾有一句感伤之言“宁愿绝望,胜于投降”,窃以为,不妨温柔些:“不如眺望,胜于投降,优于绝望”。以Keating为例,一个名校的老师,在所设的边界、角色内,葆有清醒的双目,带领学生站在讲桌上,眺望万千世界中无尽的诗意与思趣,发出惠特曼所言的“野性的狂叫”。跃上讲桌的那一刻,学生在边界上打了个漂亮的“擦地球”,在眺望中看到了扩展的可能。
这种想法与朱良老先生的“乾坤草亭”何其相似。在对“亭子”这一物象的剖析中,发现了一种精妙的智慧。亭子,实为一种边界,然而和捆绑木乃伊的“绷带三界”不同,亭子四周无墙壁,能观亭外之物,坐于亭子中,既可遮挡一些风雨,又可眺望如烟景色,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物之盛,在自由呼吸间精鹜八极。此乐何极!由此观之,人该是在一种边界的范围内均为呼吸,以扩展着的感觉和理性拓宽边界,由原点向外发散,思之无极。此可谓“不离亭子,不在亭子”的内在深意。这样的道理与远行之意不谋而合:所谓远行,该是带着对原点的怀念而上路的。正如边界是一个人在物质世界的立身之本一样,唯有确立了一个生命的坐标,方有基础去探求。
纵观“边界”之义,在我看来,人生所需的边界不该成为绷带般的boundary,而该为四面通达的亭子。但无论置身于何地,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都该怀有一份“狂躁”之感,一如前文的庄子、门罗始终保有探求的冲动,始终在跃跃欲试的期待里不停地思考、冲撞。若非如此,无论在什么样的边界之中,你都会象一具被角色占领的木乃伊一般任凭收缩的边界狭窄你的眼光,榨干你的脑浆。
书至此,我眼前浮现一幅画面:乾坤中芥子般一小亭,亭中一人面怀激荡,神彩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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