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照岗
(广东省东莞中学松山湖学校, 523808)
《月夜》是杜甫为数不多的表达对妻子思念的诗。诗人从遥想妻子思念自己落笔,将思念之情表达得委婉、含蓄、蕴藉,正如许昀所言:“不言我思家人,却言家人思我;又不直言思我,反言小儿女不解思我,而思我者之苦衷已在言外。”特别是是颈联“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将妻子描写得超凡脱俗,宛若仙子,难免让人怀疑——这是否只是作者想象中的美丽?在教学中,如果以此作为 切入点,可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熟悉杜甫诗歌的人都知道,杜甫在其他的诗歌当中也常提及妻子,不过都是以“老妻”、“瘦妻”、“妻孥”称之,比如“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何日兵戈尽,飘飘愧老妻”(《自阆州领妻子却赴蜀山行三首》其二) ,“妻孥隔君垒,拨弃不拟道”(《雨过苏端》)“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北征》),从这些诗句中,不难看出,杜甫妻子应该是一位瘦弱的、容颜衰老的中年妇女,当然,这里也不排除这是诗人自谦的一种说法。古代的诗人在进行诗歌创作时,很少提到自己的妻子,“《全唐诗》,公开以‘寄内’为题的,也就是完全为自己的妻子而抒情的,只有十二首”。即使提到,也多以“拙荆”、“贱内”、“执帚”、“内子”、“老妻”等称之,杜甫也可能援引此例。
那么,杜甫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元稹《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中提到:“夫人弘农杨氏女,父曰司农少卿怡,四十九年而终。”可见,杜甫的妻子杨氏出身书香门第,应该是一位知书达理、聪慧贤淑的女子,那她的容貌如何呢?兀方曾在《杜甫与夫人杨氏》中写道:“杜甫说她的姿容如同花蕊一样姣艳,一颦一笑像嫦娥一样令丈夫动心,为了看清她的容貌,恨不能将月中的桂树全部砍去:‘仳离放红蕊,想象颦青娥’,‘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一百五日夜对月》)。”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一百五日夜对月》作于至德二年(757年)的寒食节,当时诗人正在长安,正值“安史之乱”,诗人通过神话故事和浪漫想象,表达了对远在鄜州的妻子的思念之情。诗中对妻子容貌的描写只是出于诗人的艺术加工。
《月夜》写于天宝十五年(756年),与《一百五日夜对月》的创作时间接近。天宝十五年六月,安史叛军攻陷潼关,杜甫带着妻儿逃到鄜州,寄居在羌村;八月,杜甫听说肃宗在灵武即位的消息,只身前往投奔,希望被重用而有所作为,没想到半途中却被安史叛军俘虏,押解到长安。当时,他的处境该是何等的困窘、艰难,从诗人同时期创作的其他诗中就可以看出来:“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五十白头翁,南北逃世难”(《逃难》),“女病妻忧归意急,秋花锦石谁能数”(《发阆中》),“老妻忧坐痹,幼女问头风”(《遣闷奉呈严公二十韵》),“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北征》)。在这种落魄困窘的环境之下,杜甫的妻子还能拥有“云鬟”、“玉臂”吗?现实可能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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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弱小的朴素的劳动妇女用她小小的肩膀,扛着锄头,日出而作,日落之后,在微弱的灯光下补着破了又破的衣裳”。因此,《月夜》中描写妻子的美丽——“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同样是出于诗人的想象。
那么,为什么杜甫要在诗歌中把妻子描写得如此之美呢?我认为,有如下三个方面的原因:
其一,隐秘的温情。杜甫一生中饱受漂泊沦落之苦、忧国忧民之痛、壮志未酬之恨,又常年遭受多重疾病的折磨,而妻子杨氏一直守在杜甫身边,不离不弃,同甘共苦,任劳任怨,温柔贤淑,在杜甫最失意的时候给他慰藉,“妻孥复随我,回首共悲欢”;在杜甫最艰难的时候帮他分担痛苦,“世乱怜渠小,家贫仰母慈”(《遣兴》);在杜甫最惬意的时候陪他共欢乐,“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对妻子受的苦和做出的牺牲,杜甫由衷地愧疚和感激,并深深爱着妻子。实际上,妻子杨氏已成为诗人在孤独求仕的航程上的一个温暖港湾,在济世救民、匡扶社稷情怀上的一个坚强后盾。所以,出于对妻子的一种隐秘的温情, “糟糠之妻”在杜甫眼中亦是美若天仙。 其二,人美情更浓。王嗣奭在《杜臆》中说到:“‘云鬟’、‘玉臂’,语丽而情更悲,至于‘双照’可以自慰矣,而仍带‘泪痕’说……皆至情也。”沈德潜在《唐诗别裁集》中也说:“五、六句语丽情悲,非寻常秾艳。”《月夜》中的“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本是表达妻子对诗人的思念,亦是表达诗人对妻子的思念,而思念之美,美在思念之人美,思念之人美更增思念之情浓。这样的例子在古诗词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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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比如《迢迢牵牛星》中“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写织女之貌美,亦为写美而不能相见,突出思念之情深。正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其三,距离产生美。这也是我们常说的审美情趣的一种。距离的缝隙和空间的张力以及时空的错落、跳荡会使想象力得到尽情的发挥,进而创造出无穷的美丽来。比如李商隐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就是诗人通过想象将来重聚的欢乐,反衬“今夜”的相思之苦。同样,“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也是诗人的想象——妻子望月怀人,思念之深,感情之浓,以至于在院中久久伫立,秀发被香雾沾湿,玉臂被凄清的月光照冷。这样的想象,不仅丰富了诗歌的内涵,更创造出无穷的美感来:遥远的距离,浓厚的思情,让平日里见惯的“老妻”也变得迷人、动人。
总之,不管杜甫的妻子容貌是否真的如此美丽,但至少在写诗的那一刻,在诗人的心中,妻子就是最美的,因为此间灌注了诗人无限的深情厚意。 参考文献:
[1] 孙绍振.读杜甫《月夜》[J].语文建设,2021(1) [2] 兀方.杜甫与夫人杨氏[N].西安晚报,202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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