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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吕 一枝花《不伏老》赏析

2022-03-10 来源:好走旅游网
关汉卿〔南吕·一枝花〕《不伏老》赏析

关汉卿的《南吕·一枝花·不伏老》属于元曲。

平常我们说“唐诗、宋词、元曲”,将它与诗词并举,其实元曲的概念要更为复杂,它包括剧曲与散曲,剧曲结合科白用于表演,也就是元杂剧,散曲只供清唱,更近于诗词,所以从西方文学四分法来说,元曲倒是分属于戏剧与诗歌两种文体的。从中学已经学过的元曲看,关汉卿的《窦娥冤》是元杂剧,睢景臣的《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就是元散曲。散曲按其规模,又分套数和小令(以及介于两者间的带过曲)。小令体制短小,通常只是一支独立的曲子,中学课本里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就是小令。套数又叫套曲,由两支以上同一宫调的曲子相联,有一定的排列次序,首尾一韵。《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就是套数,本课《南吕·一枝花·不伏老》也是套数。

一、元曲的宫调、曲牌、衬字

元曲套数涉及到“宫调”、“曲牌”、“衬字”等知识,虽然不作课堂讲解的重点,但是从中学到大学碰到这么多次,总要有个了断。

【1、宫调】

关于宫调的知识其实很复杂,三言两语讲不清,但是本篇既题为“南吕·一枝花·不伏老”,这个问题就绕不过去。下面简单说之,不很有把握,欢迎行家赐教。

“宫调”是我国古代音乐术语,近人吴梅曾解释说:“宫调者,所以限定乐器管色之高低也”。用西洋乐理的知识说,也就是A调、C调、E调之类的划分。中国古人把绝对音高划分为十二个区域,分别叫做黄钟、大吕、太蔟、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也就是“十二律”。相对音高是五个,分别叫宫、商、角、徵、羽,也就是多、来、米、索、拉,这就是古人所说的“五声”或“五音”。(中国也有半音“发”和“西”,分别叫作变徵、变宫,只不过使用得比较少。)这五个音在一首曲子中会有一个

主音,也就是用得最频繁且用于曲尾(相当于押韵)的那个音。以五音配十二律可构成各种调式,其中以宫为主音的调式称“宫”,以其他各声为主音的调式则称为“调”,统称“宫调”。

比如以南吕为乐律,以宫为主音,那么这首曲子的调式就是“南吕宫”。关汉卿的《不伏老》应该就是南吕宫,属于元曲中比较常用的宫调(元杂剧第二折也大多用南吕宫套曲)。值得注意的是古人认为每个宫调都有各自的风格,如“仙吕宫清新绵邈、南吕宫感叹伤悲、中吕宫高下闪赚、黄钟宫富贵缠绵、正宫惆怅雄壮、道宫飘逸清幽……”(周德清《中原音韵》)这使后人在曲谱失传的情况下,仍能想象当年曲子的风格。

【2、曲牌】

每个宫调由若干曲牌组成,而且通常有一定的顺序。比如南吕宫就由[一枝花]——[梁州第七]——[隔尾]……等曲牌依次组成。曲牌有一定的调子和唱法,字数、句法、平仄、用韵也都有基本定式,所以在曲调失传的情况下,后人仍可根据其字数、句法、平仄、用韵的规定填写新曲词,是为“倚声填词”。下面介绍南吕宫的几个曲牌。

[一枝花] 套数首牌。除第五句外,均作对句。在《不伏老》中,“攀出墙朵朵花”与“折临路枝枝柳”对,“花攀红蕊嫩”与“柳折翠条柔”对,“凭着我折柳攀花手”与“直煞得花残柳败休”对,“半生来折柳攀花”与“一世里眠花卧柳”对,只有“浪子风流”一句是单句。这也可以看出元曲重对偶的特点,有所谓“逢双必对”的说法。

[梁州第七] 次牌。亦简称“梁州”。曲牌构成依次为:首二句对,第三句单句,四字四句作两对,七字二句对,七字三句鼎足对。二字句两句可并成四字一句:减一韵。第十一及十七句,剧套皆叶韵,散套可不叶。

首二句对,也就是“普天下郎君领袖”与“盖世界浪子班头”对,“我是个”三字为衬字,一般曲谱只标正字,不标衬字,所以不影响首二句对。“三句鼎足对”类似今天的排比句,即“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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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金钗客歌金缕捧金樽满泛金瓯”三句。其余不必深究,只要知道元曲有这样详尽的讲究即可。

[隔尾] 曲牌名。其字数定格是七、七、七、二、二、七(六句),是南吕宫“尾声”的一种体式,但亦可用于套曲中间,一般接在“梁州第七”曲牌之后,此尾后尚联他曲,故称“隔尾”,其作用是既将套曲的前后两部分隔开,又起着转折上的枢纽作用。

[尾声] 戏曲、散曲术语。套曲中最末一曲的泛称。亦有称“尾”、“收尾”、“余文”、“结音”的。南吕宫的尾声头两句本是两个七字句,也就是“我是一粒铜豌豆,钻入千层锦套头”,经加入许多衬字,成为这首套曲最为炫目的亮点。

【3、衬字】

曲和词都是按照曲调撰写的长短句歌词,从配合曲调的关系上来说,两者最大的不同,就是曲在正格之外,还可以加衬字。衬字是在规定字数之外所加添的字,衬字的运用有一定的规律,它以虚词为主,或者加在句首,或者加在句中,但不能加在句尾。衬字不拘平仄、不拘多少,一般情况下,小令衬字少,套数衬字多。区别正字和衬字,是研究曲律的课题之一,我们一般人如果不是为了创作而仅仅为着欣赏,就将它与正字同等对待也无妨的。启功在《诗文声律论稿》中分析“我是一粒……”句说:这两句分析开来,不过是许多三个字的衬句,最后用五言律句镇住末尾。但是合着看,便是两句气势旺盛,似乎不可分割的长句子。两列衬句的趋势,都向末尾贯注而来,非常匀称。我觉得这才是欣赏元曲的正确方法。

(注:启功认为只有“一粒铜豌豆,千层锦套头”才是正字,其余都是衬字,和上面说的“我是一粒铜豌豆,钻入千层锦套头”的七字为正字不同,学术界这种分歧正多,我们不必管它。)

【正文研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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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伏老》是一首带有自述心志性质的著名套曲,气韵深沉,语势狂放,在清澈见底的情感波流中极能见出诗人独特的个性,因而历来为人传颂,被视为关汉卿散曲的代表之作。

【元代社会】

依照曲文看,这首套曲当作于中年以后,元代的社会现实,是在阶级压迫上又加上民族压迫,人民被分成四等,一蒙古人,二色目人,三汉人,四南人(南宋遗民)。原有的中华文化进程被打断,科举停止,大部分知识分子都怀才不遇,“沉抑下僚”,文人失去了进身之阶,沦落到社会底层,民间有“八娼九儒十丐”之说,读书人既已沦落在倡优乞丐之间,“躬践排场,面傅粉墨,以为我家生活” (臧懋循《元曲选序》)便成了一些人的选择。而《元史·刑法志》又明文规定:“诸乱制词曲为讥议者流”、“诸妄撰词曲,诬人以犯上恶言者处死”,于是剩下的便惟有“准风月谈”了,所以元曲中写妓院生活的曲目特多。但是正如鲁迅先生所云,谈风云的人,风月也谈得。我们看到这哪里是在谈攀花折柳的风流韵事,而是透着一股子强烈的斗士气概,请看,其大声疾呼:“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这样的险恶境遇,哪里是在写眠花卧柳的温柔之乡,倒让人想起关汉卿《鲁斋郎》剧中描写的那种恶势力横行,“动不动挑人眼、剔人骨、剥人皮”的社会险恶环境。

在文人群体内部急遽分化之际,关汉卿却选择了自己独立的生活方式;尤其是岁月沧桑的磨炼,勾栏生活的体验,使他养成了一种愈显成熟的个性,那就是能够突破“求仕”、“归隐”这两种传统文人生活模式的藩篱;那就是敢于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与整个封建规范相颉颃的凛然正气;那也就是体现了“天地开辟,亘古及今,自有不死之鬼在”(钟嗣成《录鬼簿序》)的一种新的人生意识。正是在这首套曲中,诗人的笔触将我们带进了这样意蕴深广的心灵世界。

在首曲【〔一枝花〕】中,诗人以浓烈的色彩渲染了“折柳攀花”、“眠花卧柳”的风流浪子和浪漫生活。“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句中的“出墙花”与“临路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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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暗指妓女,“攀花折柳”,则是指为世俗所不齿的追欢狎妓,然而,诗人有意识地将它毫无遮掩地萦于笔端,恰恰是体现了他对封建规范的蔑视和对生活的玩世不恭。因此,诗人在首曲短短九句诗中,竟一口气连用了六个“花”、“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这是说:攀花折柳要攀嫩的红蕊、折柔的翠条。

“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这是显示他的风月手段。显然,勾栏妓院中浪漫放纵的生活情趣,其间不免流露了一些市井的不良习气,但我们更应看到,诗人的这种情调实质上是对世俗观念的嘲讽和自由生活的肯定。“浪子风流”,便是他对自我所作的评语。“浪子”,这种本是放荡不羁的形象,在此更带有一种不甘屈辱和我行我素的意味,因而结句写道:“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半生来”,是对诗人自己“偶倡优而不辞”(《元曲选序》)生涯的概括;“一世里”,则是表示了他将在一生中的着意追求。

【妓女】

今天我们一讲起妓院和妓女,想起的就是性交易,其实历史上并非都是如此的。“妓”本作“伎”,改为女字旁也是专指歌舞女艺人;即使后来沦为娼妓,也是有卖艺不卖身的;即使卖身,也有追求两情相悦,不肯苟且的。所以不能一概而论。相对于封建社会女性没有选择爱情的自由,反倒是这些青楼女子在追求爱情上更有惊世骇俗的行为。所以恩格斯称赞古希腊妓女“超群出众”,“她们由于才智和艺术趣味而高出于古希腊罗马时代的一般水平之上。”甚至说:“斯巴达的妇女和一部分优秀的雅典艺妓,在希腊,是受古人尊崇并认为她们的言行是值得记载的唯一的妇女。”(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元杂剧中的旦角很多就是艺妓,如关汉卿笔下的宋引章、赵盼儿等等,都是值得同情和钦佩的人物形象。据人统计,160个元杂剧中只有两个“坏”妓女,其他都是正面形象。

和妓女相关的便是嫖客,或曰狎客,也是应作不同分析的。不可否认,相当部分的嫖客是存有玩弄女性追求刺激的心态的,但是也不排除各时代都有一部分较为正直的人,对妓女真心相待,尊重她们的人格,比如“三言两拍”中《卖油郎独占花魁》之类的故事。更有一些读书人,与艺妓有着共同的艺术爱好,他们流连青楼舞馆,为妓女创作词曲,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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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她们的演出,在这过程中与她们建立起深厚的感情,这样的例子,宋朝有柳永,元代有关汉卿。遗憾的是,从字源学上,我们可以说“妓”应该是“伎”,可是总不好意思说“狎”就是“侠”吧?不过《不伏老》中“铜豌豆”的形象,倒确实有几分侠气的。

【梁州】 随着曲牌的转换,“序曲”中低回的音调顿时变得清晰明朗,格调高昂:“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郎君”、“浪子”一般指混迹于娼妓间的花花公子。而世俗观念不正是以之为贬,对与歌妓为伍的书会才人视为非类吗?关汉卿却反贬为褒,背其道而行之,偏以“郎君领袖”、“浪子班头”自居。不难发现,在这貌似诙谐佻达中,也分明流露出一种对黑暗现实的嘲谑和对自我存在价值的高扬。然而现实中的非人遭遇,毕竟也曾产生过“十分酒十分悲怨”(〔双调·新水令〕),所以才“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但一旦陶醉在自由欢乐的生活气氛中时,“分茶攧竹(两种娱乐游戏),打马藏阄(两种博戏),五音六律滑熟”,顿时又感到“甚闲愁到我心头?”接着,诗人以三个连环句尽情地表现了风月场中的各种生活,以及由此而发的满足和自幸:我曾与歌女作伴,妆台前拔弄着筝弦,会意的欢笑,使我们舒心地倚在那屏风上;我曾与丽人作伴,携着那洁白的手真感到心甜,我们并肩登上高楼,那是多么喜气洋洋;我曾与舞女作伴,一曲《金镂衣》真动人心肠,我捧起了酒杯,杯中斟满了美酒佳酿。诗中,作者有意选择了循环往复的叙述形式,热情洋溢地展示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情趣,从而显示出他那极其鲜明的人生态度。正因此,当有人劝慰他“老也、暂休”时,诗人便断然予以否定:“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更玲珑又剔透。”“占排场”,这是宋元时对戏曲、技艺演出的特殊称谓。显然,关汉卿把“占排场”视作“风月功名”之首,已经不是指追欢狎妓之类过头话,而是严肃地将“编杂剧,撰词曲”作为自己的事业和理想。也正基于此,他才“更玲珑又剔透”,才表露出誓不伏(服)老、无比坚定的决心!但是,人不服老,毕竟渐老,因而〔隔尾〕中“子弟每”两句,就隐隐地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感伤,“子弟每是个茅草冈、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打猎的地方,此指妓院)上走”,而“我”已是“经笼罩、受索网”的“苍翎毛(青苍的羽毛,足见毛色之老)老野鸡”。然而,这瞬间的哀意又很快随着情感的冲动而烟消云散,这一切不过是些“窝弓冷箭蜡枪头”,诗人并“不曾落人后”,因而虽说道“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秋?”——再次表达了诗人珍惜时光并甘愿为理想献身的坚定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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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前三支曲在情感的骚动中还只体现了诗人的外在心态,那么在〔尾〕曲中,那种桀骜不驯的情绪就达到了高潮,诗人内在的精神力量逼人而来:“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铜豌豆”原系元代妓院对老狎客的切口,但此处诗人巧妙地使用双关语,以五串形容植物之豆的衬字来修饰“铜豌豆”,从而赋予了它以坚韧不屈、与世抗争的特性。在这一气直下的五串衬字中,体现了一种为世不容而来的焦躁和不屈,喷射出一种与传统规范相撞击的愤怒与不满!当人在现实的摧残和压抑下,诗人对自身的憧憬又难免转为一种悲凉、无奈的意绪。“谁教你”三字典型地表现了关汉卿对风流子弟也是对自己落入妓院“锦套头”(陷阱、圈套)的同情而催发出的一种痛苦的抽搐。这就不由得使我们想起被缚在高加索山上的普罗米修斯,鹰啄食着他的肝脏,他却昂首怒吼:“我宁肯被缚在岩石上,也不愿作宙斯的忠顺奴仆!”他对自由的执着,对人生的追求,甘愿以生命相交换!这里,关汉卿身上显示的也是同样的一种精神,他的愤怒,他的挣扎,他的嘻笑,也正是这种九死而不悔精神的回荡!正由于诗人对黑暗社会现实的强烈不满,正由于他对统治阶级的坚决不合作态度,关汉卿才用极端的语言来夸示他那完全市民化了书会才人的全部生活:“我也会围棋、会蹴鞠(踢球)、会打围(打也)、会插科(戏曲动作)、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一种棋艺)”。在这大胆又略带夸饰的笔调中,在这才情、诸艺的铺陈中,实际上深蕴一种豪情,一种在封建观念压抑下对个人智慧和力量的自信。至此,诗人的笔锋又一转,在豪情的基础上全曲的情感基调也达到了最强音:“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还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阴间)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既然他有了坚定的人生信念,就敢于藐视一切痛苦乃至死亡;既然生命属于人自身,那么就应该按自己的理想完成人生,坚定地“向烟花路儿上走”。这种对人生永恒价值的追求,对把死亡看作生命意义终结的否定,正是诗中诙谐乐观的精神力量所在。

在艺术上,这首散曲最大的特点就是大量地添加衬字,娴熟地运用排比句、连环句,造成一种气韵镗鞳的艺术感染力。譬如〔尾〕曲中“你便是落了我牙”一句,那向前流泻的一组组衬字很自然地引起情感上激越的节奏,急促粗犷,铿锵有声,极为有力地表现出诗人向“烟花路儿上走”的坚韧决心。全曲一气直下,然又几见波折,三支曲牌中“暂休”、“万事休”等情绪沉思处,也往往是行文顿挫腾挪、劲气暗转处,读来如睹三峡击浪之状,浑有一种雄健豪宕、富于韵律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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