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汉语词缀的类化作用
作者:李冬梅
来源:《现代语文(语言研究)》2007年第04期
一
词缀,也叫语缀,是前缀、中缀、后缀的总称。关于现代汉语中词缀的认识,还有一些分歧,但在词缀必须依附于词根、表达虚化的意义这一点上是统一的。虚化,并不等于没有“价值”。词缀所具有的范畴义和语法功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但对于这一点前人只是表面地例举性地提及,而且往往只进行单个词缀的研究,这就使我们忽略了一些客观存在的语言事实和它们背后隐藏的语言机制。
已经完全虚化了的词缀“-子”“-头”“老-”,它们之间有很多相同的语法作用,因此在同一语义范畴内的词根,同是用“词根+词缀”法构成双音节的派生词,有的词根加了甲缀,而有的词根却加了乙缀。那么,是什么促使这些词根选择不同的词缀呢?本文即尝试着对此问题作一个初步的叙述与分析。 二
实例(一)①:动物语义场中“老+X”与“Y+子”的对比
动物语义场中的派生词分为“老+X”和“Y+子”两类(X、Y分别为名词性词根)。“老+X”类的动物类名称《现代汉语词典》中只收三个,分别为:老虎、老鹰、老鼠。而“Y+子”类的数量很多,如:鸽子、狮子、猴子等。这样例举似乎对我们没有什么启发,所以我们为它们重新排序分组如下②:
A组:老虎 狮子 豹子 狍子 猴子 兔子 驹子 骡子 B组:老鹰 鸽子 燕子 鹞子 鸭子
C组:老鼠 蚊子 虱子 蝇子 蛾子 虮子(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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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A组中“狮子”“豹子”“猴子”等词语的词缀是“-子”,而单单“老虎”的词缀是“老-”呢?为什么B组中的“鸽子”“燕子”等词缀是“-子”而单单“老鹰”的词缀是“老-”呢?这正是所谓虎者,兽之王也;鹰者,禽之首也。这里很有趣的是,“老虎”与“狮子”的差异恰恰可以反映出汉语中汉民族文化的沉淀。在西方人观念中,百兽之王是狮子,在中国,狮子虽也是威武的象征,但是要说起百兽之王来,唯一的选择只能是老虎,因而才有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样的俗语。因此词根“虎”在双音化的过程中,约定俗成的结果是冠以“老-”缀,“狮子”要屈居其下,随之以“-子”缀,以此来绝对性地体现汉民族人潜意识中对“老虎”的敬畏与尊宠。在C组中的词全部都是与人类自身关系切近同时又都是对人类的利益有所妨害的。在这一组中,鼠与人类生活联系最为密切,而鼠害又算得对人妨害最大的,因而冠以“老-”缀以示区别。对于C类的归并,也许有些人会认为主观随意性太大,因为按老鼠的习性特征,科学的归类是把它归入A组中,但这正体现了在人类整体的认知经验中对于客观事物的划分与客观事物本身的类别是不同的,因为人类认知经验对于客观事物的划分有一条“自身”的标准,因此,这种划分的结果往往会带上主观的色彩。
实例(二):使用工具义场是的“X+头”和“Y+子”的对比 A组:锄头 斧头 镐头 榔头
B组:刨子 鞭子 冲子 锤子 斧子 剪子 耙子 钳子 凿子 锥子 起子 抹子 錾子(凿石头或金属的小凿子)
所谓的使用工具类,特指用力使其作用于另一事物的工具。A组与B组的区别也许有人会认为在于语法上。A组是“名词词根+头”,B组是“动词词根+子”,但这并不绝对(如“鞭子”即是“名词词根+子”),而且“-子”缀完全可以加在名词词根后构成派生名词,如“桌子”“椅子”“袖子”等,那么我们仔细观察A组就会发现,A组类使用工具在大小、外形上基本相同,而同时它们在作用姿势和用力方式上,更是惊人的相似:都必须双手持工具,用力向下,使其产生惯性而作用于另一物体。因此我们说,在人类的认知经验中,人们并非只是从外观上对事物进行单一地感知,如“椅子”,人们刚开始称之为“椅子”的事物也许有四条腿,可是这并没有约束人们把不是四条腿的却也能用来坐的事物也称做“椅子”,因为“椅子”这一概念中所包含的更多的是关于它的功能的认识。而对于一种使用工具来说,人们更注重的可能是它使用时的方式与感觉以及这种工具的作用。也正是凭着这种感觉,人们把A组从B组中分化出来,并加上“-头”缀以示区别。这样,为什么同是词根“斧”既可以加“-头”也可以加“-子”这个现象也就不难理解了。在《现代汉语倒序词典》中,“斧头”的释义即为“斧子”,但是如果我们联系自身经验,就会发现“斧头”在我们的概念体系中似乎更偏重于指比较沉重的即“大斧子”,这样,它与“-头”类的使用工具取得了用力方式上的一致,即必须双手持斧向下砍,因此加上“-头”辍。这与较小的锤子称之为“锤子”,而较大的却称之为“榔头”的道理是相同的。 实例(三):人体组成部分义场“X+头”和“Y+子”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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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组:舌头 脚趾头 手指头(拳头) B组:膀子 脖头 腕子 肚子 肘子
这些人体组成部分的名称中,A组都是位于人体某个终端的部分,而且可以较为自由地活动,B组则与A组相对,全部是非终端性的组成部分,大都是起连接作用,可以作关节式的运动(当然“肚子”除外)。A组中“-头”似乎还可以追溯它的实在意义,以求解释加“-头”缀的理据,但与之相对举的“-子”却从来都没有过表示“非终端”的意义,因此,在“-头”与“-子”的对举中,我们也许应该放弃原有的对于一谈词缀就要追溯本义的那种做法,当然这也是本文的一个原则。“-子”“-头”“老-”这些词缀虚化得较早,而且虚化程度也很高,各自都经历了漫长复杂的虚化过程,与此同时进行的类化作用也同样是一个历时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哪个词先出现,哪一个词后出现,以及在虚化以后与本意的联系程度也许并不是最重要的,我们不应该让这复杂的过程使我们的思路也变得混乱,共时是历时的沉淀,也许我们停留在共时的平面上,会更清晰地看到人类经验在漫长的历史时期后对于事物的类化作用。 三
关于本文的两点说明:
(一)关于词缀“类化”作用的含义:在以前的研究中,我们说词缀的范畴义是指某词缀具有某种概括的意义,例如“词根+者”的词都有“人”的范畴义。但本文中“类化”一词并不仅指这种现象。例如“-子”缀是现代汉语中虚化程度较高同时又产量丰富的词缀。“词根+子”类词多,意义较为繁杂,但其中有许多小类是我们不能忽视的。如下例: A:桌子 案子 杌子 椅子 凳子 B:褂子 裤子 领子 帽子 袍子 裙子 C:筐子 篮子 篓子 袋子 兜子
这些组中词几乎各自在语义上都属于同一个很小的次范畴。这样的例子还很多。正如前所述,各组中哪一个词先双音化为“词根+子”式的派生词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在于,当这一小类中的一个词变为“-子”缀词后,其它的词也随之而变成了“-子”缀词,即“-子”缀的附加实际上体现了人们对于这些词所指事物类似性的承认,本文中的“类化”一词即特指这一含义。而在同一语义范畴内的词根加不同词缀这一现象则更能清晰地显示出词缀的“类化”作用,因而成为本文的研究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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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关于反例的存在:实例部分中所提三组实例均有反例存在。实例(一)中,有“蝎子”一词根本无法归入我们列出的三组实例中。实例(二)中有“鼻子”一词,按语义应归入A组,但实际上也“-子”缀。也许这其中也有一些内在的规律我们没有发现,但在现在还没找到十分把握的理由的时候,我们不对它们进行任何牵强附会的解释。因为本文的宗旨是阐明语言事实,而并非是为了支持某种学说或反对某一理论。作为对结构主义和生成语法的反叛,更注重语言外部因素的语用学、社会语言学、认知语言学等相继兴起,其中认知语言学以经验主义认知观为理论基础,反对语言符号的自足性,认为语言和人类认知经验之间有密切的联系。国内也有许多学者以此理论为基础对汉语的语法做出了相应的解释。这种理论的解释力是非常强大的,它使我们对语言的本质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使我们摆脱了传统语言理论的禁锢。但是认知语言学的解释很容易走入“主观臆断”,正是为了尽力避免这种缺陷,我们期望通过以后逐步深入的研究来进一步合理阐释这些例外。 注释:
①本文中所列的实例均依据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现代汉语倒序词典》和《现代汉语词典》,而且穷尽词典中所收的一切符合条件的词语,但不收方言词汇。 ②这个义场中只收常见动物名称,如“蛏子”“白土子”等不收。
参考文献:
[1]现代汉语倒序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2]现代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3]赵艳芳.认知语言学概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 [4]袁毓林.关于认知语言学的理论思考[J] .中国社会科学,1994,(1).
(李冬梅,黑龙江大庆师范学院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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