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红到天边

夕阳红到天边

作者：庞济韬

来源：《中国西部》2016年第07期

夕阳红到天边，谁的句子？反正，我一见铭心，喜欢到不可言说。

打小就爱看夕阳。老家多山。我家门朝西，前面就有一座山。这山高而陡峭，没延伸到大河就断了，留出了大片空白，专供我不染尘埃的眸子在叠翠献青的远山上跑马。夏日里，才六点多，太阳就被门前那山背在了身后。我就坐在阶沿的石条上，看阳光从近到远依次作别对河的千山万岭。烧得红艳艳、亮堂堂、热腾腾的晚霞一直漫上门前那山的头顶。暮色慢慢围拢来，越挤越稠，越挤越重。挤着挤着，就把晚霞挤淡了，挤没了。这时，夕阳才算是真正走了。高远发白的西天上，一颗孤零零的大星默默注视着我。门前那山的深处，阳雀在喊“米贵阳”了，越喊越急，越喊越伤心。黄昏的静穆与哀愁在我心中水一样流动。我静悄悄坐着，直到夜色完全将我融化。

少年春思乱如云。初二时，我闯进了宋词的花园里，因此更加敏感而多愁。那时流行送明信片祝福，没事也可以收集来看着玩。在一位同学那里偶然看到一张明信片，是沙漠落日。夕阳已退隐于远处的沙丘后，天边的晚霞已不是最初的轰轰烈烈，而是高远而深沉。一对青年男女手拉手向天边的晚霞跑去，只留给我一双背影。女子的长发和裙子在风中飞扬。不知道他们穿什么颜色衣服，也不晓得他们的长相。画面唯有红黑两色。红的是霞，黑的是沙漠。他们和几株或远或近的仙人掌一样，都被黄昏勾勒成黑色的剪影。他们身后的那株仙人掌因为在近处，显得格外高大。它高举着手，似乎在向上天祈祷，又似乎是在风中呐喊。这简简单单的两种颜色，竟让我十分震撼。那红，红得沉郁，红得壮丽，红得惊心动魄；那黑，黑得厚重，黑得神秘，黑得磅礴大气。这一对男女一定美得无法想象。他们不是去追日，而是在追梦，一直追到地老天荒，追到海枯石烂。多年以后，他们还在我心中青春着，美丽着，追逐着，奔跑着。

踏入社会后，好久不见夕阳。城市的楼太高，声音太吵，欲望太多，纵有夕阳，也是匆忙的、嘈杂的、苍白的，谁会留神它呢！

四年前的一天，我出急差到巴中，动身时已是下午五点多了。车在山中向上盘旋，太阳在天上向西坠落。当车爬上一座山坡时，豁然开朗。原先挤成一团的山退开了，留下了一片开阔的谷地，陂陀起伏着许多的田地。此时，夕阳靠近山头，光线不再刺眼，变得柔和了，妩媚了。它脉脉含情地抚摸着远山近岭，高树小草。山谷中暮烟四起，经了阳光的照射、烘托、晕染，如同镀了金、着了迷、喝了酒，它们汇集在一起，相互拥抱着在谷中游荡，扯开一个光灿灿、软绵绵、晕乎乎的梦。人家的屋舍若隐若现，竹林如洗如沐，小孩子的锐喊声、牛铃声、鸡鸣声、狗吠声，自烟雾中透出，格外悠远缥缈。我惊奇地看着、听着、感受着，这哪是穷乡僻壤，分明是人间仙境啊！风景不在繁华热闹处，大美往往在简单素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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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三月的一天，我从西安回家，在西汉高速公路上见到了另一种风味的夕阳。下午，车入汉中，终于摆脱了重重秦岭的围困，眼前一片开阔。太阳如一位飘逸率性的大画家，在汉中盆地尽情涂抹了一天的桃红柳绿、花黄麦秀后，还嫌不够，又在地面升腾起一片乳白色的罗纱，在西天闪耀起半空赤红色的绸缎。然后，大画家施施然向天边走去。它看似悠然，我们飞驰的汽车却总也追它不上。随着高速路方向的转变，它忽而在汽车前窗的左边，忽而又在右边，忽而在树梢上，忽而又在高压线井架后，比我们更快地靠近地平线。地平线是它的家，可家总不见影，大画家也始终在天边逗引着我们。好一个浪漫而悠长的回家旅程！斜阳冉冉春无极，终于，太阳感受到了大地的呼唤，它收起了玩心，敛容垂目，一脸端肃。地面的暮霭渐深渐浓，浓黑的睡意在酝酿、发酵、膨胀。最后，夕阳合上了眼睛，它陷入了暮霭的帷帐中，睡着了，而我们，亮起了车前灯，回家的路还长着呢！

夕阳红到天边，面对这一派燃烧的黄昏，谁能无动于衷？人的一生，究竟能消受得几度夕阳红？淹没在物欲和红尘之中，我们能看到几回夕阳？有人说了，夕阳虽然落下去了，但明天太阳照样升起，可是，这个太阳还是昨天的吗？它已经老了一天，不再是昨天的太阳。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我们的有生之年，浮出滚滚红尘透口气，忘却世俗的烦恼，看夕阳红到天边！（责任编辑/文风 设计/毛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