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ERATURE
建军90周年纪念小辑
当兵的那些人那些事
◎ 林朝晖
女兵班,进行战前动员,扬言要拿下吴成才统领的男
“姜太公”的爱情
我当兵的第一站是在武警福建总队医院,训练我们的连长名叫吴成才,年过三十还是个快乐的单身汉。当时,总队医院位于福州市螺洲镇,靠着闽江。平日闲下来的时候,吴成才喜欢一个人来到江边钓鱼,钓鱼过程中,他时而神情淡定,时而快乐地哼着歌儿,我们极少看到他钓到什么鱼儿,但即便一无所获,他收竿归来时,也总是眯缝着眼睛,一副悠闲自在喜获丰收的模样儿。
总队医院女护士特别多,我们就问吴成才为啥没有对上眼的女护士,吴成才朝我们翻了个白眼,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呗。接着他给我们大讲钓鱼的技巧,他说,正确下钩要注意四个字:“轻,避,动,准。”轻就是不要有太大的声响,否则不但惊跑鱼群,而且容易使饵料脱钩。避就是要避开小鱼的干扰。动就是要轻轻抖动钓线,引起鱼儿的注意。准就是要把钓钩抛在窝点上,不要偏离,鱼儿一上钩,立即收竿。大伙听了,都觉得他讲的话与我们的提问八竿子打不着,大伙一边偷笑,一边悄悄地将“姜太公”的绰号扣在他的头上。
那时,医院经常开展各种文娱活动,男女拔河比赛是文娱活动的亮点。
新兵连训练结束后,按常规,我们班要与通信班女兵进行一场拔河比赛。按先前约定,我们连出8个男兵,通信班女兵出10人。本来这样的比赛,输赢都很正常,毕竟女兵多2个人,男兵输了也不丢脸。但后来吴成才说了一句话,让还没开始的比赛充满火药味。吴成才对女兵班排长何绚丽说:你们女兵班的女兵都是娇小姐,你们再多上两个女兵,我们照样赢你没商量。何绚丽是个待字闺中的文静姑娘,看着吴成才迈着八字,牛皮哄哄的模样儿,便不服气了,回到
兵班。
比赛还未开始火药味就十足了,吴成才对我们进行了战前总动员,他说,拔河就像钓鱼,要掌握“轻,避,动,准”。
吴成才说这话时,一脸的正儿八经,听他教诲的我们都蹙起眉头,心里嘀咕道:拔河与钓鱼有啥关系?连长是不是吃错药了?
吴成才见我们一脸的困惑,想笑,但笑纹刚从嘴角漾出,便被扼杀了。清了清嗓子,他摆出一副沉着老练、志在必得的模样儿带领我们走进赛场。只见9名女兵在何绚丽的带领下,迈着矫健的步子,英姿飒爽地登场。走在队列前列的何绚丽,一改往日窈窕淑女弱不禁风的模样儿,她挽起袖子,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
两拨人员面面相对,串糖葫芦似的抱着一根粗绳子。随着裁判哨声响起,绳索上用红色绸布裹着的吊坠儿开始徘徊。
站在两侧的医院医护人员和男兵女兵们加足分贝,为各自拥戴的队加油助威。
原先,我们以为女兵都是弱不禁风,不料三斧头下去,还分不出胜负。站在排头的吴成才并不着急,他半闭着眼睛,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儿,在女兵班的强攻下,他的脚居然打起了滑。站在排头的他状态如此低迷,我们的章法便乱了起来。而女兵们则在何绚丽的带领下,一个个马步拽开,很有章法。我们的阵脚一乱,她们便抓住时机,一举定乾坤。
败下阵来的吴成才手脚颤抖,脸憋得绛紫的他待透过气来,耍起了大老爷们的横,他说:拔河比赛三局两胜,我们是先礼后兵。
何绚丽知道吴成才在耍赖,但以胜利者自居的她早已没把吴成才放在眼里。她豪情万丈地对吴成才说:比就比,这个年头谁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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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场恶战开始之前,吴成才背着手,从我们面前慢悠悠走过,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嘀咕道:鱼儿上钩了,收竿的时候到了,弟兄们加把油吧!
我们没搞清咋回事。第二局比赛一开始,我们发现吴成才有了精气神儿,他挺起胸膛,瞪起双眼,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儿。我们在他的带领下,使出吃奶的力气,很快获胜。
一脸不服气的何绚丽欲在决定胜负的第三局扳回,但吴成才说什么也不再比了,他振振有词地说:友谊比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吴成才说罢,朝何绚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后,背着手领着我们走了,一副悠闲自在喜获丰收的模样儿,与在闽江边钓鱼归来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姜太公”在等什么鱼儿上钩呢?
一年之后,拔河队的领军人物吴成才和何绚丽走进婚姻的殿堂。
我们一致认定,吴成才的爱情与那次拔河有关,问他,他总是笑而不语,从不点破迷津。
时光过去二十多年,在东部办公区上班的我有一天在花海公园散步,看到吴成才和何绚丽手挽着手走在花的海洋中,我便凑上前去与他们聊天。聊着聊着,我又问“姜太公”,那次拔河比赛与他俩之间的爱情是否有关联,他立即转移话题,笑着指着前方的油菜花说,那都是陈年往事了,我们还是赏花吧!
黄澄澄、金灿灿的油菜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摆,薄得像纸一样的花瓣,精致可爱,散发着一股朴实自然的气息,在阳光下微微发着亮,温暖得可以把赏花人的心都融化。
也许是受环境的熏陶,吴成才那天没把深沉玩到底,在与何绚丽站在花丛中照相时,他眯缝着眼睛,左手做了个钓鱼的动作,一副悠闲自在喜获丰收的模样儿。
多长着一张粗糙的脸,不太会说话,遇到我这个从总队下来的干部,显得惶恐和羞涩,只会憨笑,或者说“首长好”“首长辛苦了”之类客套的话。但也有与众不同的兵,比方说士官赵向阳,那是个很会演戏的兵,战友们戏称他为“业余演员”。在中队蹲点的第三天,我就领悟到他演戏的高水平。
一个炎热的夏天,战士段军在岗亭上挥汗如雨,此时,一列火车从远处奔驰而来,“噗”的一声,段军的额上不偏不倚落下一口浓痰。血气方刚的段军哪受得了这口气。他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浓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段军,你是不是中暑了?”前来接岗的赵向阳见状,急忙上去扶他。
段军一把推开赵向阳,咧嘴骂道:“哪个兔崽子朝我头上吐痰!”
回到中队后,一肚子委屈的段军径直走进我和指导员的办公室,他把湿透汗水的军装往桌上一搁,赌气说退伍回家。
指导员和我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便开始耐心地做段军的思想工作,可怒火攻心的段军却怎么也听不下去,他说他从小生在阳光下,长在花丛中,父母视他为掌上明珠。凭着一腔报效祖国的热血,才来当兵,却不料当兵还要受这种鸟气。段军越说越伤心,喝下的开水化成源源不断的泪水往外冒。
正当我们束手无策之际,办公室虚掩的门被轻轻打开,赵向阳一脸春风地走进办公室。他的手里拿着一束漂亮的鲜花。花束的下方贴着一张粉红色的贺卡,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小字:“向尊敬的守桥卫士致敬!”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段军看到这束花,一脸的惊愕,他嘟哝道:“赵向阳,这花哪来的?”
赵向阳笑了笑:“嘻,今天,我的运气特别好,接你的岗才一个小时,就收到一份特殊的礼物。那时,一列旅客列车奔驰而来,我像往常一样给他们行注目
“业余演员”的戏
2002年,我到南平支队下属的十七中队蹲点。十七中队驻扎在黄莲坑,黄莲坑位于偏僻的山村,当地百姓曾自嘲地说:黄连(黄莲的谐音)已经够苦了,可又掉到坑里去,那不是苦上加苦吗?!在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我与士兵们生活在一块,这些士兵大
礼,这时一位小姐从车窗伸出头来,轻轻挥动着手中的鲜花,向我致意,并把花扔在我的身边。那位小姐的身影虽然只是像闪电一样从我眼前掠过,但她的美丽却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她的漂亮都显得逊色……”
赵向阳止住话语,屏住呼吸,两眼微闭,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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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真有艳福。”段军破涕为笑。“那是!”
“哇,你这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吗?我告诉你,今天若是我值你那班岗,肯定不止一位漂亮小姐扔下鲜花。”
“那当然,谁不知道你是我们中队第一帅哥呀!”听到赵向阳的附和声,段军重新恢复了自信,他抹干脸上的泪水,公鸡样昂起头,像一个得胜回朝的大将军,趾高气扬自我感觉良好地走出办公室。而赵向阳则像大将军身边的贴身警卫,谨小慎微地跟了出去。
待段军和赵向阳走后,我拿起赵向阳刚才手捧的那束花仔细瞧了瞧,发现那是一束非常普通的花,中队周围都可以摘到,再看看花的下方那几个字,觉得有点像赵向阳的字体,但又有点不像。不管这出戏是真是假,它为指导员和我解决了一件非常棘手的问题。
在中队,擅长演戏的赵向阳把一张笑脸送给了大伙,大伙都特别喜欢他,闲下来时,他们时常围在赵向阳四周,要他讲些能让他们发笑的故事。赵向阳总不会让他们失望,只见他眉头微微一皱,圆嘟嘟的两腮一鼓,就会扯出许多轶闻趣事,大伙听得津津有味。听完故事,还有一两个兵觉得不解渴,他们说:“赵向阳,把压箱底的故事再说一次吧。”
此时,赵向阳总要装出一副小媳妇为难的模样儿,他的这副表情吊起了大伙的胃口,大伙开始喊:“赵向阳,来一个,赵向阳,来一个。”
赵向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装出一副害羞的模样,把手伸进内衣,从里面摸出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女子长得水灵灵的,战士们看得心旌荡漾之际,赵向阳便鼓着圆嘟嘟的两腮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的爱情故事。
赵向阳讲述的爱情故事像云像雾又像风,在讲述的过程中,还穿插了一些非常花哨的动作。他的戏演得非常成功,大伙的情绪一下子便被他调动了起来,戏刚演完,便有人唱起了家乡小调,有人跳起了秧歌舞,有人说起了笑话,军营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热烈又温馨。
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赵向阳把黄连当箫吹,并且吹出了味道,吹出了一台又一台生动的戏,让战友们从军营生活中品出了幸福与快乐。
2004年,老兵退伍前,我又到南平支队蹲点,听说赵向阳要退伍,便专程到火车站为他送行。起先赵向阳还跟我有说有笑,可在他登上火车台阶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停下了步子,并踮起脚跟,向黄莲坑所处的方向眺望。一个战友上车时,不小心挤了他一下,赵向阳跌倒在地,爬起来后,他的目光仍坚韧固执地瞥向黄莲坑的方向,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道:“再见了……黄莲坑,再见了……战友们。”
此时的赵向阳眉头不皱、两腮不鼓、目光迷离,轻轻的声音从他嘴里滑出,却一下子穿透了我的心灵,以至于多年之后,我仍清晰地记住离别时,赵向阳毫无雕饰的真情流露,那伤感的一幕比他在中队任何一次表演都精彩,并让我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肝肠寸断!
“刁兵”的呼喊
2005年,我从总队到基层挂职当指导员,领教了“刁兵”冯海的厉害。
那天,我给战士上政治课,当我照本宣科念一篇政治理论性很强的文章时,教室里传来拉风箱似的呼噜声,这声音简直要把我的声音压下去。我气得七窍冒烟,抬起头一瞧,发现坐在角落的冯海歪着头靠在墙壁上,闭着双眼的他有节奏地打着呼噜,一条极浓的口水沿着嘴角流出都浑然不觉。
怒气冲天的我走上前,大声呵斥道:“冯海,你上政治课为什么打呼噜?”
冯海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不吭声。“你怎么变哑巴了?”
“指导员,你要我讲真话,还是讲假话?”冯海反将了我一军。
“当然讲真话。”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我觉得你念的文章枯燥乏味大话连篇,我不爱听。”
冯海的话音刚落,教室里便响起了笑声,我气得两眼冒烟,那如同灭火器一样的目光扫了一下教室,顿时扑灭如同火苗星子般冒出的笑声。
“冯海,你马上去写一份检讨书,晚上交到我手里。”此时的我有点乱了方寸,我叫冯海去写检讨书,其实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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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这么一件难堪的事情后,我才算真正领教到冯海的“刁”,冯海并不是那种流氓地痞蛮横无理的“刁”,而是带有那么点儿爱出风头和耍小聪明的“刁”。对付这样有棱有角的兵,就得有新思路、新法子。经过仔细观察,我发现冯海的嗓门特别大。我与中队长商议之后,决定把冯海培养成中队拉歌赛歌的旗手。对于我们做出的决定,冯海欣然接受,他利用业余时间把我们给他圈定的几首歌曲唱好。冯海的歌声粗犷、有力,似乎胸腔里蕴藏着无穷的能量,不断地向外迸发。
不久,支队召开大会,按惯例各中队要提前四十分钟入座。当我们中队的战士入座后,坐在我们身边的四中队就唱起了歌儿,嘹亮的歌声在会议室里回荡着。四中队唱完歌儿,该中队的吴中队长就把矛头对准了我们:“四中队唱得实在好!一中队一唱就更妙。”紧接着,四中队的战士心领神会,齐声大喊:“一中队——一中队,来一个。”
我见时机已到,便转过头朝冯海努努嘴,早已憋着一股劲的冯海霍地从座位蹦出,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前台,大臂一挥,我们中队“哗”的,冯海的大嗓门就吼了起来:“一中队唱得好不好?”
“好!”我们齐声答道。“四中队唱得妙不妙?”“妙!”我们又齐声应道。
“四中队来一个!”冯海“排炮”一样的炮火对准了站在离他不远的吴中队长。
吴中队长被冯海的这副架势打懵了头。他慌忙指挥手下兵应战,当四中队的歌唱到一半时,冯海的手有力一挥,一中队的歌声忽然响起,气势恢宏磅礴,完全把四中队的歌声给“盖帽”了。
吴中队长心有不甘,他又指挥手下兵唱了另一首歌,这回他自己也梗着脖子唱了起来。冯海见状,也指挥战友们唱同样的歌,冯海的大嘴一张,吴中队长的歌声就被他的歌声彻底淹没了,战友们情绪为之一震,歌声完全把四中队的歌声给压了下去。
那天的拉歌比赛把吴中队长搞得很没面子,散会后,他专门找到我说:“总队下派的指导员就是厉害,居然找了个这么大嗓门的兵来拉歌,我站在他旁边,
都快被他的声音给震昏了。”
我得意地哈哈大笑。
高亢浑厚、雄壮有力的歌声使冯海与战友们的距离拉近,他开始主动与战友们套近乎,战友们也愿意与他拉家常。那段时间,冯海朗朗的笑声经常回荡在营房里。现在,我与冯海之间是零距离,他有什么事都愿意对我说。有一天,我问:“冯海,你的嗓门怎么这么大?”
冯海笑了笑说:“练出来的。”“怎么练的?”
在我的再三催问下,冯海对我掏出了心里话,原来冯海的父母亲在他十岁那年被交通事故夺去了生命,这次意外的事故在冯海心灵深处造成了深深的创伤,他变得寡言少语,每当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他就来到空空荡荡的山顶,铆足了劲,大声呼唤:
“爸爸——”“妈妈——”
大山里回荡着冯海啼血的呼唤,冯海时常被这回声震得流下了泪水。
听完冯海的诉说,我的眼里涌动着泪水。转眼间,又到老兵退伍时间,冯海和老兵们即将退役离开部队。在冯海要离开中队前,我和中队长将优秀士兵的证书发给了他,并告诉冯海,我代表中队党委把他在部队的表现反馈给他家乡的武装部和居委会,希望他们在冯海退役后能给安置工作。冯海听了我的话,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没说出口。
在老兵登上火车的前一刻,我和冯海紧紧拥抱,冯海的嘴巴张了张,但还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冯海登上火车了,朝我们有力地挥了挥手,这一刻,他感情的闸门打开了,铆足了劲大声呼喊:
“爸爸——”“妈妈——”
这滚雷般的喊声这些年一直回荡在我的脑海,冯海把我们比作人世间最疼爱他的亲人,这种比喻尽管不太恰当,但却是冯海的真情流露,这发自肺腑的心声这些年一直感动并震撼着我的心扉。
责任编辑 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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