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80岁

父亲80岁了。

26年前，母亲一生气一跺脚，扔下刚成年的弟弟和我走的那年，父亲53岁。不知不觉中父亲老了，老得那么彻底。父亲80岁生日庆典很热闹，儿子女儿孙子孙女来了18人。照片中的父亲在笑，但照片中的父亲80岁的面容，包含多少岁月的艰辛和酸楚，却是旁人所不能领略。就是我，他的女儿，也不能够。

无意间，曾翻到一张老照片，1986年前后的父亲和我，弟弟同学拍的，黑白的，就像岁月。

那时的父亲多年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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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面容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中，慢慢变老。我在日复一日的日子的流转中，忽略了父亲的衰老，仿佛父亲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他的面容，在我眼里，仿佛从来没有变过，直到无意间看到那张老照片。

人生的面孔，永远是混沌着的可疑的、模糊的五味杂陈的、隔着千山万水的样子。

黑白照片的底色，因为时间的侵染，泛出陈旧的黄颜色。它无奈地憔悴着它的心思，如同我们这无可选择和无从规划的人生。

照片中的我，在父亲身旁，好像很开心，在笑。照片中的父亲和我，像是已经忘记了我母亲离去的痛。可是我知道，我无法接受没有母亲的事实，尽管我从来不说。那时，我天天哭天天流泪，在没人看见的夜晚。那些年，我把悲伤封藏在内心。那些年，我父亲在想些什么？还有弟弟，他又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呢？那一年，他只有1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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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内视着那个还没长完整的自我，日日感伤，年复一年。

但我印象深刻的是，有很长一段日子，每天黄昏后很久，父亲屋子也不亮灯。他就在黑下来的屋子里，独自沉默、伤心或者困惑。其实悲伤显而易见，但我们却从未彼此安慰。

伤感的黄昏，一定让父亲不能自抑地回忆起往事，回忆起善良的我母亲曾带给他的那些温暖。他一定从未设想过，死亡是以这样的方式降临他的生活，夺走他身边最重要的人。他怨恨狠心离开他和我们的我母亲吗？还是暗自感慨命运的多舛：幼年失慈，中年丧妻。

10岁时父亲的母亲就没了，13岁时帮族人放牛，放牛时还带着小他3岁的弟弟，俨然一个小大人。后来，到族中一做炒货的人家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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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一次上山砍柴，脚掌叫山上的木桩刺穿，血啊，流了足有一大碗啊。那时的父亲也不过十几岁。再后来，族中一个嫁至池州的堂姐，把他带到池州。在池州，他在堂姐夫的班子里学做泥水匠，那可是又苦又累的活。1952年，父亲24岁，开始拿大师傅的工钱了。这年，他回到老家，把10岁时许给他做妻子的我母亲带到了池州，那年，母亲18岁。至此，父亲才有了自己的家，过去的那种孤单、漂泊和无依无靠的日子才真正结束。

我相信父亲一定是感受到了幸福。那些年，父亲努力工作，曾十六次获省、地、市先进个人、积极分子之类的奖励和荣誉称号。他努力一步步靠近他的理想，我们家也从池州迁至安庆，孩子从一个添至六个。家里那个被我们唤做母亲的人及我们六个孩子，一定都让他感受到了那种朴素的被读书人称之为幸福的情感温暖。

幸福原是如此触手可及，它就在人生的某个地方某个时间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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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着你与之相会。

53岁的父亲，一定以为这样的日子还有很多很多。他一定坚信，他所要的那些朴素的幸福，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一实现。他一定不会想到，有一天，47岁的母亲，会因生活的琐碎压榨而全然不顾，只想离开，一双尚未完全长成的儿女，也留不住她离开的脚步。

她一生气一跺脚就这样走了。

悲伤击倒了父亲和我们，并长久笼罩着我们，我们谁也笑不出来。

53岁的父亲知道，他是不能倒的，他还有两个没成家的小儿女，需要他坚强的维护。父亲没再娶。他操持着葬了母亲，嫁出了我，张罗弟弟结了婚。这一晃，又是9年。父亲把原先只有他一人的家，变成了后来的5个家，儿子孙子一大班，前后用了40年，可如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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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一个人。

1993年弟弟的孩子出生，父亲像母亲一样，帮弟弟带大了他的孩子。邻居们说：就是婆婆，也没这么好的。弟弟38岁之前，经常失业，收入一直很少，一家全靠父亲微薄的工资补贴着过活。2000年我失业找不到工作，父亲告诉我说：你回来，家里有饭吃。那一年年关将近时，我告诉父亲：我没钱给你，不回家过年了。结果大年三十的上午，父亲打来电话，说：回来啊回来过年，没钱也回家来啊！我握着电话，哽噎着说不成话，不争气的眼泪流了满脸。

我那重要的20岁到40岁，无论是风是雨还是彩虹，是悲伤是痛苦还是喜悦，陪伴我的只有父亲。

母亲她离去很远很远，远到后来在梦里也难寻觅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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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似水。

“想想你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抚摸你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不知不觉你鬓角露了白发/不声不响你眼角上添了皱纹……“第一次听《父亲》，酸楚瞬间涌上来，眼睛一下子湿了。朋友们调侃唱这首歌的老曹：你看你唱的多好啊，把闽子都唱哭了。老曹却是不解。他当然不能理解。

如今父亲80岁了，他依旧在劳作，在为我们操心着。我去合肥后，儿子在家，每天在父亲那里吃饭。我周末回安庆，父亲还为我买来我喜欢吃的菜。每每这种时候，我心情都很复杂，酸楚难以抑制地涌上心头。

假如人生可以选择，假如人生可以重来，我将不会选择现在的生活。我一定每天守在父亲和儿子身边，每天为父亲洗衣煮饭，让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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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我烧的菜然后冲我笑，说：你烧的菜味道真好。可是，人生的悲哀在于，当你明白一切时，一切已成过去，你无法回头，而此时，父亲80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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