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601 次) 时间:2004/09/30 06:34pm 来源:春姑娘
[这个贴子最后由春姑娘在 2004/10/16 09:50pm 第 1 次编辑]
我上《道士塔》(实录)
讲授:春姑娘
班级:高二(5)
时间:2004年9月30日上午一、二节
第一课时
一、
早读课朗读课文两遍。
二、
师:浩瀚无垠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东沿,河西走廊的最西端,有一个神秘而富有的地方,这就是(生:敦煌。)对,你们怎么知道我要讲敦煌?(生笑)它是中国古代中原进入西域的门户,是千年丝路的必经之地,它亲历了十个朝代的繁荣与衰落。敦煌的莫高窟,是我国最著名的佛教石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墙上和窟顶的壁画,窟里的佛像和佛经,是我国文化艺术的灿烂瑰宝。上个世纪初,由于历史的疏忽朝廷的腐败,莫高窟辉煌灿烂的文化遗产惨遭劫掠,文物散失他国,凡是有良知的中国人哪一个不为之悲愤?余秋雨,正是这样一个用他的笔抒写这种悲愤的人。
谁来给大家介绍一下余秋雨?(生答:不了解。)我不是借了一本《秋雨散文》给你们么?书在谁的手上?(一生举手。)就请你介绍一下吧。
生:我没有看作者简介。
师:你之前是谁拿这本书的?
生指张。张站起来说她也没有看作者简介。
师: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拿到一本书,首先要了解一下作者,然后认真读一读序言和目录,了解了书的概况再选择内容来读,以后读书一定养成这个习惯,记住了?(生点头)余秋雨是浙江余姚人,上海戏剧学院前院长,代表作大家记住两部:《文化苦旅》,《山居笔记》。他是学者散文、文化散文的主要代表。
三、
师:同学们刚翻开课文的时候, 看到“道士塔”这个题目,你想到什么问题?你通过文章解决了这些问题了吗?
生: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写道士塔什么的,看了文章才知道它写的是写莫高窟。我奇怪作者为什么用这个题目。
师:也就是说,道士塔并不是文章的内容。你后来想通了吗?
生:想通了,作者是看到道士塔,想起道士王圆箓,于是想到莫高窟。
师:想到莫高窟的什么历史事件?
生:文物被王道士卖给外国人。
师:很好。我想问大家:这个“道士”是什么人?
生:王圆箓。
师:我想请一位同学来介绍一下道士王圆箓。
生:(念课文上的描写)“他穿着土布棉衣,目光呆滞……一个中国平民。”
师:这段文字在哪里?(生答:第一部分第四段。)请大家看到这里。注意,作者特别说明,他原是一个农民,是想强调什么?
生:他没什么文化。
师:我再问:题目中的“塔”是什么“塔”?
生:僧人圆寂塔。
师:僧人圆寂是哪个宗教的说法?
生:佛教。
师:是的,道教和佛教是在我国并行的两大宗教,他们之间既有宗教的某些共性,也各有特色。道士的逝世称为“羽化”(生答升天),死后的葬法一是坐缸,将遗体封缸后入葬,另一种是棺葬,用棺材入葬。佛教僧人的死叫(生答:圆寂),他们的遗体是要火化的,有道高僧的骨灰叫作(生答:舍利子),怎么保存呢?(生答:用塔)。
传说当年释迦牟尼的弟子问及身后之事,佛祖将袈裟叠成四方,铺在下面,又将钵盂倒着扣在袈裟上,又把禅杖立于钵盂之上。后来的佛徒弟子就依照这种形状建塔来保存佛祖的真身舍利。这种塔被称为“覆钵式塔”(在黑板上简笔画出)。
那么,我想问大家,让一个农民出身的道士来管理一个佛教圣地,这合适么?这个现象说明了什么?
生:当然不合适,这很荒诞。
师:是的,很荒诞,是个历史怪胎,管理的混乱可想而知。那么,这个农民出身的王道士是如何管理莫高窟的?
生:他每天早早就起来了,到处看看,然后用石灰把墙壁都刷白了。
师:这在第几部分写到?(生答第二部分。)同学们跟着她看到第二部分的文字。大家注意,墙上原来有什么?
生:有壁画。他用石灰把壁画刷没有了。他还把洞里面的塑雕敲掉,造了几个雪人。(生笑。)
师:是雪人还是什么?
生:是天师、灵官菩萨。
师:大家说说,他管得好么?
生:(齐)不好!
师:我看他管得挺好的。(生诧异)依我看,他很尽责啊。他每天一大早就起来查看洞窟了,像查看他自己的院子一样。你看作者的用词:“农民做事就讲个认真”,“道士擦了一把汗憨厚地一笑”,作者都说他“认真”“憨厚”嘛。
生:这是反语,是讽刺呀。
师:对,这是绝妙的讽刺,是黑色幽默。(生窃笑:黑色幽默,周杰伦的哦)
师:这正说明了王道士的愚昧和无知。你们只记得周杰伦,又说明了什么呢?(生笑)王道士其实也是有贡献的,他在莫高窟发现了一个隐秘的洞穴,(生:藏经洞)是的,这在文章哪部分写了?(生答:第三部分。)那就看到第三部分。正是这个发现,加深了他的罪恶。大家说说他是怎么处置这个洞里的经书的。
生:送给官员,很便宜地卖给外国人。
师:正是在王道士的手中,大量的文物流失异国他乡。多么可恨!第三部分最后一段只有三个字:我好恨!作者恨的是王道士吗?
生:不是。
师:你说不是,依据是什么?
生:(在文中找到了相关句子)“他太卑微,太渺小,太愚昧”,他“只是这出悲剧中错步上前的小丑”。
师:太卑微,太渺小,太愚昧,这是作者对王道士的评价,所以,恨他也没有用,是对牛弹琴,你骂他,他反而莫名其妙。那么,该由谁来承担这笔文化重债?
生:应该是当时的文官。
师:仅仅是文官吗?文官不管好文物,又该是谁的责任?
生:政府。
师:又是什么造成了政府对文化遗产的忽视?
生:时代。
师:作者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生:(找出文中句子)“这是一个巨大的民族悲剧。”
师:国土主权尚难以保全,文化遗产更无暇无力保护,由此可以见出整个国家的衰微与破败。无价之宝轻易被骗走被掠取,这的确是整个民族的悲剧啊。(后来想起到这里还说了一些话,现在补录如下:这正是文章想要说的东西,是文章主旨所在。刚才我们从题目入手,一步一步把握到了主旨。余秋雨的文章我很喜欢,一方面因为他深沉的思考,另一方面也因为他深有蕴味的文字。下面的时间我们就来品读文章的文字。)
四、
生齐读第一部分。
师:读完了,感觉哪一段写得最好?
生:(齐)最后一段。
师:怎么好了?
生:最后一句好。“一个古老民族的伤口在滴血。”
师:说说看,好在哪里。
生:好痛苦的。
师:痛苦就是好?用了什么表达技巧没有?写出什么效果?
生:比喻。(有说拟人。师引导:莫非只有人的伤口会滴血?)
师:用什么比喻什么?(生答不出)民族的伤口,是什么伤?肉体吗?
生:精神的。
师:(板书)嗯,精神创伤。这是一个难以愈合的伤口,大家也感受了痛苦,可以想象,作者写下这一句话时内心有多沉痛!
学生自自己朗读其他部分。
第一节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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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姑娘 发表于: 2004/09/30 06:35pm
[这个贴子最后由春姑娘在 2004/09/30 06:49pm 第 2 次编辑]
第二课时
一、
师:上节课我们从课文标题开始,对整个事件进行了梳理,也把握到了作者的观点和态度。整个事件和作者的观点在第一部分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为什么还要写上洋洋洒洒三大部分的文字?另外三个部分跟第一部分有什么关系?
生:是强调。
生:是深化。
师:在事件上是不是重复?
生:不是重复,是更具体些了。
师:情感上呢?
生:深化了。
师:这种叙事模式,叫“链环式结构”,也就是说,他把一个相对完整的事件,根据不同的需要切分成若干相对独立的小集体,彼此相连又彼此独立,随叙事的演进不断推进感情的深化。
下面 ,就此请同学们默读二三四部分,自己概括各部分的大意。自拟小标题,可以用原文中的句子,或在原文的基础上提炼,或者自己概括。
上黑板写下你的小标题。大家讨论。
二、
师:下面我们来品析一下这篇散文的语言。请大家找出你认为精美的、有深意的语句,说说你的理解找出你理解不透的或有疑问的语句,大家来讨论。
生默读,圈划。
生1:我划出来的是这一句:“偌大的中国,竟存不下几卷经文!”
师:说说你的理解。
生:表达了内心的痛苦和愤恨。
师:对。我们把他这一句话再延展到下面一句,联系起来理解。作者说“我有时甚至狠狠心说一句:宁肯存放在伦敦博物馆里”,为什么这么说?
生:因为国内官员大量糟践那些东西。
师:作者为什么“狠狠心”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生:他是无奈的。
师:对,是无可奈何才说的,清政府腐败无能,丧权辱国,不仅没有保护好祖先留下来的文化遗产,反而大量糟蹋,让外国人骗走,这是整个民族的悲哀啊。
生2:我这一句在他那句后面:“被我拦下的车队,究竟应该驶向哪里?这里也难,那里也难,我只能让它停驻在沙漠里,然后大哭一场。”
师:说说你的理解。
生:跟刚才说的差不多的。
师:我为什么要拦住车队?为什么要大哭一场?
生:他不想让这些文物被运到外国去,所以拦车。大哭,因为他不知道到哪里去。
师:是的,作者深深热爱着中国的文化,然而处于当时的时代背景之下,文化的命运是无奈的,他的哭,说明了他的痛苦与愤懑,充满了一种历史的沧桑感。
生3:我想说全文的最后一段。
师:怎么理解?
生:我只是觉得好,如果是我处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我也会那样子,默默地,什么也不会说。
师:这些中国的专家们为什么没有太大的激动,默默地离开呢?
生:无法言传。
师: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文学的东西往往是这样的,越是写得妙,越是无法言喻。可是考试的时候你不能就用“无法言传”四个字来回答呀。想想,如果你是这些专家,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生:大概有点自豪。因为我们的敦煌学已经取得成就了。
师:仅仅是自豪吗?想想还有那么多文物还在别的国家,由别的种族的人在进行着研究。
生:还有一种屈辱。
师:民族的自尊心和自豪感,历史的屈辱感,学者的责任感,充斥着中国专家们的心胸,使他们不愿意过多地言语,而是默默地工作,默默地研究,并把心里的话付诸行动。请大家记住这几个名字:陈寅恪,最早提出敦煌学的人;常书鸿,用了大半生的时间修复、临摹莫高窟壁画,追回散失文物;另外还有两个让我们感到屈辱的名字,一个是法国的伯希和,一个是英国的斯坦因。他们从王道士手里骗走了大量的经文,在自己的国家里,通过研究这些劫掠来的中国文物,取得了敦煌学研究的巨大学术成果。
余秋雨的文字往往具有这样的魅力,凝练的几句话,却蕴含着丰富的情感内涵,深沉的理性思考,让人反复咀嚼,玩味无穷。文章中这样的句子还有很多,大家好好体会。
下课铃已经响了。
本来想多几个学生说的。还有一些好句子,只好留给学生自己品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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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姑娘 发表于: 2004/09/30 06:35pm
是我的一堂常规课,上完以后印象还算深刻,就把它记录下来了,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毓君说做实录的人是因为无聊了,是的,放假了,大家都无聊了起来。然而贴出来有人看了,有人评了,就不再无聊了,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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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开心心 发表于: 2004/10/01 09:57am
总体感觉很好,只是,好像只是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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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西 发表于: 2004/10/01 10:13am
这是一堂常规课,其实阿春没有必要这么谦虚。不过,我还是说说我的意见:
1,感觉这堂课的确比较平实,没有什么大的波澜,也没有教师刻意的设计,但是教学目标 都基本完成了。
2,个人以为,该课的发展空间很大,主要有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但是春在内容上过分终于文本,发挥不多,窃以为影响力不大。中国历史上类似的屈辱事件实在太多太多,即使是现在,中国也远未强大。觉得刻意联系一下其他的事情,再找一些资料进行联系和对比,同时激发学生的爱国 热情。
3,形式上,不妨找一两个精彩的句子,然后再找一两个中国历史上类似的屈辱事例,然后让学生仿写。
刚下火车,头晕脑胀,瞎说一气,不知所言,万死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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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姑娘 发表于: 2004/10/01 11:17am
[这个贴子最后由春姑娘在 2004/10/01 11:18am 第 1 次编辑]
道士塔
作者:余秋雨
一
莫高窟大门外,有一条河,过河有一溜空地,高高低低建着几座僧人圆寂塔。塔呈圆形,状近葫芦,外敷白色。从几座坍弛的来看,塔心竖一木桩,四周以黄泥塑成,基座垒以青砖。历来住持莫高窟的僧侣都不富裕,从这里也可找见证明。夕阳西下,朔风凛冽,这个破落的塔群更显得悲凉。
有一座塔,由于修建年代较近,保存得较为完整。塔身有碑文,移步读去,猛然一惊,它的主人,竟然就是那个王圆录!
历史已有记载,他是敦煌石窟的罪人。
我见过他的照片,穿着土布棉衣,目光呆滞,畏畏缩缩,是那个时代到处可以遇见的一个中国平民。他原是湖北麻城的农民,逃荒到甘肃,做了道士。几经转折,不幸由他当了莫高窟的家,把持着中国古代最灿烂的文化。他从外国冒险家手里接过极少的钱财,让他们把难以计数的敦煌文物一箱箱运走。今天,敦煌研究院的专家们只得一次次屈辱地从外国博物馆买取敦煌文献的微缩胶卷,叹息一声,走到放大机前。
完全可以把愤怒的洪水向他倾泄。但是,他太卑微,太渺小,太愚昧,最大的倾泄也只是对牛弹琴,换得一个漠然的表情。让他这具无知的躯体全然肩起这笔文化重债,连我们也会觉得无聊。
这是一个巨大的民族悲剧。王道士只是这出悲剧中错步上前的小丑。一位年轻诗人写道,那天傍晚,当冒险家斯坦因装满箱子的一队牛车正要启程,他回头看了一眼西天凄艳的晚霞。那里,一个古老民族的伤口在滴血。
二
真不知道一个堂堂佛教圣地,怎么会让一个道士来看管。中国的文化都到哪里去了,他们滔滔的奏折怎么从不提一句敦煌的事由?
其时已是二十世纪初年,欧美的艺术家正在酝酿着新世记的突破。罗丹正在他的工作室里雕塑,雷诺阿、德加、塞尚已处于创作晚期,马奈早就展出过他的《草地上的午餐》。他们中有人已向东方艺术投来歆羡的目光,而敦煌艺术,正在王道士手上。
王道士每天起得很早,喜欢到洞窟里转转,就像一个老农,看看他的宅院。他对洞窟里的壁画有点不满,暗乎乎的,看着有点眼花。亮堂一点多好呢,他找了两个帮手,拎来一桶石灰。草扎的刷子装上一个长把,在石灰桶里蘸一蘸,开始他的粉刷。第一遍石灰刷得太薄,五颜六色还隐隐显现,农民做事就讲个认真,他再细细刷上第二遍。这儿空气干燥,一会儿石灰已经干透。什么也没有了,唐代的笑容,宋代的衣冠,洞中成了一片净白。道士擦了一把汗憨厚地一笑,顺便打听了一下石灰的市价。他算来算去,觉得暂时没有必要把更多的洞窟刷白,就刷这几个吧,他达观地放下了刷把。
当几面洞壁全都刷白,中座的塑雕就显得过分惹眼。在一个干干净净的农舍里,她们婀娜的体态过于招摇,她们柔美的浅笑有点尴尬。道士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一个道士,何不在这里搞上几个天师、灵官菩萨?他吩咐帮手去借几个铁锤,让原先几座塑雕委曲一下。事情干得不赖,才几下,婀娜的体态变成碎片,柔美的浅笑变成了泥巴。听说邻村有几个泥匠,请了来,拌点泥,开始堆塑他的天师和灵官。泥匠说从没干过这种活计,道士安慰道,不妨,有那点意思就成。于是,像顽童堆造雪人,这里是鼻子,这里是手脚,总算也能稳稳坐住。行了。再拿石灰,把它们刷白。画一双眼,还有胡子,像模像样。道士吐了一口气,谢过几个泥匠,再作下一步筹划。
今天我走进这几个洞窟,对着惨白的墙壁、惨白的怪像,脑中也是一片惨白。我几乎不会言动,眼前直晃动着那些刷把和铁锤。“住手!”我在心底痛苦地呼喊,只见王道士转过脸来,满眼困惑不解。是啊,他在整理他的宅院,闲人何必喧哗?我甚至想向他跪下,低声求他:“请等一等,等一等……”但是等什么呢?我脑中依然一片惨白。
三
1900年5月26日清晨,王道士依然早起,辛辛苦苦地清除着一个洞窟中的积沙。没想到墙壁一震,裂开一条缝,里边似乎还有一个隐藏的洞穴。王道士有点奇怪,急忙把洞穴打开,嗬,满满实实一洞的古物!
王道士完全不能明白,这天早晨,他打开了一扇轰动世界的门户。一门永久性的学问,将靠着这个洞穴建立。无数才华横溢的学者,将为这个洞穴耗尽终生。中国的荣耀和耻辱,将由这个洞穴吞吐。
现在,他正衔着旱烟管,趴在洞窟里随手捡翻。他当然看不懂这些东西,只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为何正好我在这儿时墙壁裂缝了呢?或许是神对我的酬劳。趁下次到县城,捡了几个经卷给县长看看,顺便说说这桩奇事。
县长是个文官,稍稍掂出了事情的分量。不久甘肃学台叶炽昌也知道了,他是金石学家,懂得洞窟的价值,建议藩台把这些文物运到省城保管。但是东西很多,运费不低,官僚们又犹豫了。只有王道士一次次随手取一点出来的文物,在官场上送来送去。
中国是穷,但只要看看这些官僚豪华的生活排场,就知道绝不会穷到筹不出这笔运费。中国官员也不是都没有学问,他们也已在窗明几净的书房里翻动出土经卷,推测着书写朝代了。但他们没有那副赤肠,下个决心,把祖国的遗产好好保护一下。他们文雅地摸着胡须,吩咐手下:“什么时候,叫那个道士再送几件来!”已得的几件,包装一下,算是送给哪位京官的生日礼品。
就在这时,欧美的学者、汉学家、考古家、冒险家,却不远万里、风餐露宿,朝敦煌赶来。他们愿意卖掉自己的全部财产,充作偷运一两件文物回去的路费。他们愿意吃苦,愿意冒着葬身沙漠的危险,甚至作好了被打、被杀的准备,朝这个刚刚打开的洞窟赶来。他们在沙漠里燃起了股股炊烟,而中国官员的客厅里,也正茶香缕缕。
没有任何关卡,没有任何手续,外国人直接走到了那个洞窟跟前。洞窟砌了一道砖、上了一把锁,钥匙挂在王道士的裤腰带上。外国人未免有点遗憾,他们万里冲刺的最后一站,没有遇到森严的文物保护官邸,没有碰见冷漠的博物馆馆长,甚至没有遇到看守和门卫,一切的一切,竟是这个肮脏的土道士。他们只得幽默地耸耸肩。
略略交谈几句,就知道了道士的品位。原先设想好的种种方案纯属多余,道士要的只是一笔最轻松的小买卖。就像用两枚针换一只鸡,一颗钮扣换一篮青菜。要详细地复述这笔交换帐,也许我的笔会不太沉稳,我只能简略地说:1905年10月,俄国人勃奥鲁切夫用一点点随身带着的俄国商品,换取了一大批文书经卷;1907年5月,匈牙利人斯坦因用一叠子银元换取了二十四大箱经卷、三箱织绢和绘画;1908年7月,法国人伯希和又用少量银元换去了十大车、六千多卷写本和画卷;1911年10月,日本人吉川小一郎和橘瑞超用难以想象的低价换取了三百多卷写本和两尊唐塑;1914年,斯坦因第二次又来,仍用一点银元换去五大箱、六百多卷经卷;……
道士也有过犹豫,怕这样会得罪了神。解除这种犹豫十分简单,那个斯坦因就哄他说,自己十分崇拜唐僧,这次是倒溯着唐僧的脚印,从印度到中国取经来了。好,既然是洋唐僧,那就取走吧,王道士爽快地打开了门。这里不用任何外交辞令,只需要几句现编的童话。一箱子,又一箱子。一大车,又一大车。都装好了,扎紧了,吁--,车队出发了。
没有走向省城,因为老爷早就说过,没有运费。好吧,那就运到伦敦,运到巴黎,运到彼得堡,运到东京。
王道士频频点头,深深鞠躬,还送出一程。他恭敬地称斯坦因为“司大人讳代诺”,称伯希和为“贝大人讳希和”。他的口袋里有了一些沉甸甸的银元,这是平常化缘时很难得到的。他依依惜别,感谢司大人、贝大人的“布施”。车队已经驶远,他还站在路口。沙漠上,两道深深的车辙。
斯坦因他们回到国外,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他们的学术报告和探险报告,时时激起如雷的掌声。他们在叙述中常常提到古怪的王道士,让外国听众感到,从这么一个蠢人手中抢救出这笔遗产,是多么重要。他们不断暗示,是他们的长途跋涉,使敦煌文献从黑暗走向光明。
他们都是富有实干精神的学者,在学术上,我可以佩服他们。但是,他们的论述中遗忘了一些极基本的前提。出来辩驳为时已晚,我心头只是浮现出一个当代中国青年的几行诗句,那是他写给火烧圆明园的额尔金勋爵的:
我好恨恨我没早生一个世纪使我能与你对视着站立在阴森幽暗的古堡晨光微露的旷野要么我拾起你扔下的白手套要么你接住我甩过去的剑要么你我各乘一匹战马远远离开遮天的帅旗离开如云的战阵决胜负于城下
对于这批学者,这些诗句或许太硬。但我确实想用这种方式,拦住他们的车队。对视着,站立在沙漠里。他们会说,你们无力研究;那么好,先找一个地方,坐下来,比比学问高低。什么都成,就是不能这么悄悄地运走祖先给我们的遗赠。
我不禁又叹息了,要是车队果真被我拦下来了,然后怎么办呢?我只得送缴当时的京城,运费姑且不计。但当时,洞窟文献不是确也有一批送京的吗?其情景是,没装木箱,只用席子乱捆,沿途官员伸手进去就取走一把,在哪儿歇脚又得留下几捆,结果,到京城时已零零落落,不成样子。
偌大的中国,竟存不下几卷经文?比之于被官员大量遭践的情景,我有时甚至想狠心说一句:宁肯存放在伦敦博物馆里!这句话终究说得不太舒心。被我拦住的车队,究竟应该驶向哪里?这里也难,那里也难,我只能让他停驻在沙漠里,然后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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