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过中年,便会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愈加对童年时代的怀恋。记得我童年时住在城南的一个小巷子里。父亲很了不起,在三年困难时期,竟将风雨飘摇的老宅翻建一新。三间正屋座北朝南,青墙红瓦,九架梁开间,当时在整个一条街上可算是鹤立鸡群了。正屋对面五、六米处是两间披子,供老房客使用。这披子盖得不高,一般小孩踮起脚便可看见房顶上的红洋瓦。每到夏季房顶上爬满了白瓜藤,一片片巴掌大的白瓜叶挨挨挤挤的,把红洋瓦遮得严严实实。早晨你总能看到从碧绿的叶片缝隙中冒出一朵朵金黄色的花,这时蜜蜂和蝴蝶便忙碌起来。到了中午,火辣辣的太阳把白瓜叶晒得软耷耷的,这时的景象就更喜人了,瓜藤上结了许多瓜:大的小的,圆的长的,青的黄的,横七竖八躺了一房顶。我便搬来梯子,爬上去摘两个下来给母亲做菜,有时摘得多了,就送一些给邻居尝尝鲜。
正屋与披子之间是天井(庭院),虽然不大,仅六十来平方,但经过父亲的一番劳作——当然也有我们兄妹的功劳,把这小小的天井打扮得如诗如画,满园青枝绿叶,四季繁花不断。迎春花刚刚送来了春天,玫瑰和月季便迫不及待地争芳斗艳。一场春雨过后,各色新绿的叶芽仿佛在一夜之间都冒了出来,就像事先约好了似的。就连墙脚下的砖头缝里,刚发芽的喇叭花、凤仙花什么的,一个个顶着黑呼呼、圆溜溜的籽儿,就像赶集似的凑热闹来了。晨曦中,你站在庭院里,眼前是那样的绿,空气是那样的新。这时,你才能完全体会到什么叫“神清气爽”。
到了夏季,花儿更是赶趟儿似的竟相开放。西边与邻家的隔墙上爬满了山药藤,碧绿的叶片下挂满了山药果,鲜红的五角星花疏密有致地撒落其间,下面是绿叶簇拥着的一朵朵大丽花,大如碗口,火一般的红艳,这便是小花园的“背景图”。正屋窗前的月季花依然开得亭亭玉立,不过这时节园中的主角应当数雍荣华贵的牡丹。那些甘当配角的凤仙花、绣球花、米子兰、蟹爪兰„„它们毫不吝啬地展艳吐芳。连屋檐下墙脚的砖头缝中长出来的喇叭花也十分茂盛。每到傍晚,红色的、黄色的喇叭花便开得热热闹闹。邻家的小伙伴们总要跑来摘几朵,放在嘴巴上吹得呜啦啦直响。到了周末或是儿童节前,母亲将凤仙花开得最红最艳的采下来,放入杯中捣烂,再加少许食盐、明矾调成糊状,等到晚上洗漱完毕,把小姐妹们叫到面前,用淹制好的凤仙花汁涂抹在指甲上,再用纱布包好。第二天早晨拆开纱布便显出了鲜红油亮的指甲,到了学校她们便尽情地在同学面前炫耀。对面背阴的墙脚则长满了金丝荷叶,开着一串串碎小的白花,犹如洒落在夜空中的繁星。肥厚的金丝荷叶还能治病,街坊哪家的孩子患了中耳炎,便来摘几片取其汁滴入耳中,不几日就好了。
秋天,这小小的庭院便成了菊花的天下,一盆盆颜色不同,形态各异的菊花婀娜多姿,在秋风中吟诵着小庭院的《秋色赋》。桂花则不同,总把小小的花儿藏在叶片下边,默默地为小庭院送来一阵阵浓郁的芬芳。父亲酷爱菊花,逢到休息日便邀请几个朋友来我家,边吃螃蟹边赏菊花,有时要玩到深夜。谈得最多的还是关于菊花,父亲总是兴奋地将他培植菊花的经验介绍给朋友,临走时还赠送一两盆让朋友带走。
冬天往往给人们的感觉是冷酷与萧条,但我家的老宅并不缺少勃勃生机。高挑的柏树在风雪中傲然挺立,圆球形的冬青依然是那么的绿,西墙角的那株梅花这时更显得威风了,裸露的枝条上开满了金黄色的梅花,放出一阵阵青香。一场大雪过后,枝条和花瓣上满是积雪,屋檐垂下的冰郎挂在梅花树的枝干上,又分作数根小小的冰尖儿倒垂着,这时父亲总喜欢指着梅花教我们吟诵“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庭院中央有一个小水池——用一口撇子缸埋入地下而已,池中竖起一座假山,池水清可见底,池底铺满了各色各样的雨花石——是我们兄妹从雨花台拣来的。春暖花开的季节,我们便跑到白鹭洲捞一些小鱼和蝌蚪回来放入小水池里,水中便热闹起来,小鱼儿窜来窜去,小蝌蚪摇着尾巴总是跑不快。看着小蝌蚪一天天长大,先长出两条后腿,再长出两条前腿,尾巴也渐渐萎缩,就变成了小青蛙或是癞蛤蟆,跳到花丛中不见了。有趣的是到了夏天或是秋天,一场雷雨下了,你便可以见到长大了的青蛙和癞蛤蟆出来活动的情景:大雨中青蛙显得十分的欢快,一身青绿色的衣裳被大雨冲洗得更加碧绿,突然纵身一跃,便箭一般地钻进花丛中不见了;癞蛤蟆却又是一副模样,肥大的身体浑身长满了疙瘩,它总是缓慢地在雨地里爬,任凭雨点打在它的身上、脸上,就见它不停地眨着眼睛,仍然不急不忙地向前爬。
紧挨着正屋西山墙是一间八平方左右的小厨房,出了厨房门又有一个小天井——我们称作“后花园”,其实并没有花,仅栽了一棵桑树,长得枝繁叶茂。春天一到,我们小姊妹每人用一个托盘养起了蚕宝宝,每天早晨从桑树上采下一些新鲜嫩绿的桑叶喂蚕宝宝,它们吃得可香哩!看着可爱的蚕宝宝一天天长大,一次次打眠、蜕皮,最后结茧又变成了蛾子,还下出密密麻麻的子儿来。更可贵的是“后花园”里有一口井,这在当时一般人家无自来水的情况下,能独家享用一井甘泉,冬暖夏凉,实在令人羡慕。盛夏季节酷暑难当,我们便把买来的西瓜装进麻袋坠入井底,等到下午最热的时候把西瓜从井里取上来,吃起来真比现在放在冰箱里的西瓜还要凉快„„
我家的老宅有无限的美,而且美得实在。她让我在幼小的时候就懂得了春华与秋实、劳动与收获、创造与合作„„六十年代末,我们全家被迫离开了老宅。十多年后,当我再访老宅时已不见她的踪影。老宅的容貌只能给我留下美好的回忆,她给了我童年的无限乐趣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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