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德行第一
陈仲举①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②,有澄清天下之志。为豫章太守③,至,便问徐孺子④所在,欲先看之。主簿⑤白:“群情欲府君先入廨⑥。”陈曰:“武王式商容之闾⑦,席不暇暖。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周子居⑧常云:“吾时月不见黄叔度⑨,则鄙吝之心⑩已复生矣!”
郭林宗至汝南,造袁奉高,车不停轨,鸾不辍轭。诣黄叔度,乃弥日信宿。人问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万顷之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
【注释】
①陈仲举:陈蕃,字仲举,东汉人,官至太傅。②登车揽辔(pèi):表示初到职任。③豫章:郡名,治所在今江西南昌。太守:郡长官。④徐孺子:徐稚,字孺子,终身隐居不仕。⑤主簿:中央机构或地方官府属官,掌管文书簿籍。⑥府君:对太守的尊称。廨(xiè):官署。⑦武王:指周武王姬发。式:通“轼”,车厢前部扶手的横木。商容:商代贤人,因直谏被纣王废黜。⑧周子居:周乘,字子居,东汉汝南安城(今河南省汝南东南)人。⑨时月:指一段时间。黄叔度:黄宪,字叔度,东汉汝南慎阳(今河南省正阳)人,与周子居同举孝廉,以学、行著称。⑩鄙吝之心:鄙俗贪婪的情怀。郭林宗:郭泰,字林宗,东汉人。汝南:郡名,治所在今河南平舆北。袁奉高:袁阆,字奉高,东汉人,官至太尉掾。“车不”二句:指车子不停下,这里形容下车的时间极短。鸾,通“銮”,车铃,装在轭首或车辕头的横木上,铃内有弹丸,车行则摇动作响。轭,架在拉车牲口脖子上的曲木。弥曰:连日。信宿:留宿两夜。陂:池塘。
【译文】
陈蕃的言谈是读书人的模范,行为举止是世人的典范,他自从做官后,便有革新政治的志愿。他担任豫章太守时,一到便打听徐稚的住所,想要先去访问他。主簿告诉他说:“大家都希望您先到官署。”陈蕃说:“周武王获得天下后,连垫席都还没坐暖,就赶快去商容居住过的里巷致敬。我以尊敬贤人为先,有什么不可以呢?”
周子居常说:“我一段时间不看到黄叔度,鄙陋贪吝的念头就又滋长起来了!”
郭林宗来到汝南,访问袁奉高,车轮的辙印还没有消失,就又离去了。他去访问黄叔度,却整日留连,连住两夜。有人问其中的缘故,郭林宗说:“黄叔度的修养如浩瀚无边的万顷之池,难以看清,难以混浊,他的器量深厚宽广,难以测量。”
李元礼①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欲以天下名教②是非为己任。后进之士,有升其堂③者,皆以为登龙门。
李元礼尝叹荀淑、钟皓④,曰:“荀君清识难尚⑤,钟君至德可师。”
陈太丘诣荀朗陵⑥,贫俭无仆役,乃使元方将车⑦,季方持杖后从⑧,长文⑨尚小,载著车中。既至,荀使叔慈应门⑩,慈明行酒,余六龙下食。文若亦小,坐著膝前。于时太史奏:“真人东行。”
【注释】
①李元礼:名膺,字元礼,东汉人,曾任司隶校尉。②名教:以儒家所主张的正名定分为准则的礼教。③升其堂:登上他的厅堂。④荀淑:字季和,东汉颍川郡人,曾任朗陵侯相。他和钟皓(字季明)两人都清高有德,名重当时。⑤尚:超出,超越。⑥陈太丘:陈寔,字仲弓,东汉颍川许(今河南许昌)人,曾官太丘(县名,治所在今河南永城西北)长,故称。荀朗陵:荀淑,曾任朗陵侯相,故称。⑦元方:陈纪,字元方,陈寔长子。将车:驾车。⑧季方:陈谌,字季方,陈寔少子。后从:跟在后面。⑨长文:陈群,字长文,陈寔孙子。荀:指荀淑。叔慈:荀淑第三子,名靖,字叔慈。应门:在门口迎接。慈明:荀淑第六子,名爽,字慈明。行酒:依次斟酒。余六龙:指靖、爽以外的六个儿子。荀淑有八个儿子,都有才能,时人称为“八龙”。下食:上菜。文若:荀淑之孙,荀鲲之子,名彧,字文若。于时:正在这时。真人:有才德的人。
【译文】
李元礼(李膺)风度超常,品性端庄,而又自视很高,他希望在全国推行儒家礼教,把使人辨明是非当作自己的使命。后辈读书人如有机缘得到他的教诲,都认为是登上了龙门。
李元礼曾经赞赏荀淑和钟皓说:“荀淑见识清晰,不易超过;钟皓德高望重,可为人师。”
太丘长陈寔去访问朗陵侯相荀淑,由于家境贫寒,没有仆人,就叫大儿子元方驾车,小儿子季方持着手杖跟随在后面。孙子长文岁数还小,装载在车中。到达荀家,荀淑叫儿子叔慈在门口接待,慈明依次倒酒劝饮,其他六个儿子端菜送饭。孙子文若岁数也小,就坐在荀淑膝前。这时,掌管天文的太史禀报朝廷:“有才干的贤人往东方去了。”
客有问陈季方:“足下家君①太丘,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②?”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树生泰山之阿③,上有万仞④之高,下有不测⑤之深;上为甘露求霑⑥,下为渊泉⑦所润。当斯之时,桂树焉知泰山之高、渊泉之深?不知有功德与无也!”
陈元方子长文有英才,与季方子孝先⑧各论其父功德。争之不能决,咨于太丘,太丘曰:“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⑨。”
荀巨伯⑩远看友人疾,值胡贼攻郡,友人语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远来相视,子令吾去。败义以求生,岂荀巨伯所行邪?”贼既至,谓巨伯曰:“大军至,一郡尽空,汝何男子,而敢独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宁以我身代友人命。”贼相谓曰:“我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遂班军而还,一郡并获全。
【注释】
①足下:对人的敬称。家君:称父亲为家君、严君或家严。②荷(hè):负,拥有。重名:厚重的名望。③阿:大的丘陵。④万仞:极言其高。⑤不测:不可测量。⑥霑:滋润。⑦渊泉:深泉。⑧孝先:陈忠,字孝先,陈谌的儿子。⑨“元方”二句:意思是元方、季方兄弟二人论排行有长幼之别,论功德则很难分
出高下。荀巨伯:东汉颖川(今河南)人。值:正当。胡贼:古代泛指西北少数民族的入侵者。败:败坏。止:停留。委:抛弃,丢开。班军:撤回军队。
【译文】
有人问陈季方:“令尊太丘有什么功业和品德,而能在天下获得崇高的声望?”季方说:“我父亲就像生长在泰山一处的桂树,上有万丈的高峰,下有不测的深渊;上受雨露浇灌,下受深泉滋润。在这个时期,桂树哪能晓得泰山有多高、深泉有多深呢?不晓得是有功德还是没有功德。”
陈元方的儿子陈长文,有超常的才能,他和陈季方的儿子陈孝先各自论述自己父亲的事业和品德,两人相持不下,便去询问祖父太丘长陈寔。陈寔说:元方在品德上与弟弟季方难分高下。
汉朝荀巨伯远道去看望朋友的病,当时刚好遇到外族敌寇攻打朋友所在那个郡,朋友就对巨伯说:“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还是远离这里吧!”荀巨伯说:“我那么远来看望你,你却叫我离开,败坏道德去求取生存,哪里是我荀巨伯的作风?”敌寇到了,问荀巨伯:“大军到了,整个城市的人都跑光了,你是什么人,居然敢留下来?”荀巨伯说:“朋友生病,不忍心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宁愿代他受死。”敌寇回答:“我们这些不讲道义的人,却侵入这有道义的地方!”于是撤军返回,整个城市因而保全。
华歆遇子弟甚整,虽间室之内①,严若朝典。陈元方兄弟恣柔爱之道。而二门之里,两不失雍熙之轨焉。②
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③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④。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王朗每以识度推华歆。歆蜡日⑤,尝集子侄燕饮,王亦学之。有人向张华说此事,张曰:“王之学华,皆是形骸之外”⑥,去之所以更远。”
【注释】
①间室:私室。②雍熙:和睦亲善。轨:法度。③捉:持;拾。④废:放下。⑤蜡(zhà)日:古代于农历年终合祭百神的大祭之日。⑥形骸:形体,比喻外在的东西。
【译文】
华歆对待晚辈很严格,即使闲暇在家,也像在朝堂上参加典礼一样庄重。陈纪兄弟之间则无拘无束亲善友睦地相处。但华家和陈家各有自己的相处之道,却又不失和睦安乐之度。
管宁与华歆两人一起在园中锄地种菜,看到地上有一片金子,管宁照样挥锄,视金子如同瓦片、石头,华歆却把金子拾起来扔掉。管宁和华歆曾经同坐在一张席上看书,有官员乘坐华丽的马车从门前经过,管宁照样读书,华歆却扔下书跑出去看。于是管宁割开席子与华歆分坐,说:“你不是我的朋友。”
王朗常推崇华歆的见识度量。华歆曾在年终祭祀百神的期间,召集子侄一起宴饮,王朗也学着做。有人向张华说起这事,张华说:“王朗学华歆,都是学外在的皮毛,所以他与华歆的距离反而更远了。”
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①,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②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③,正为此耳。既已纳④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
管宁⑤、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⑥,华捉而掷去之⑦。又尝同席⑧读书,有乘轩冕⑨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⑩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王朗每以识度推华歆。歆蜡日尝集子侄燕饮,王亦学之。有人向张华说此事,张曰:“王之学华,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远。”
【注释】
①难:指汉魏之交的动乱。②难:认为……难。③疑:迟疑,犹豫不决。④纳:接受。⑤管宁:字幼安,东汉北海朱虚(今山东临朐县)人。⑥不异:没有差别。⑦捉:拿起。掷:扔掉,抛弃。⑧席:席子,古人就
席而坐。⑨轩冕:指达官显贵。废:丢下。王朗:字景兴,三国时魏国人,官至司徒。蜡(zhà炸):通“”,古代的一种年终祭祀。燕:通“宴”,宴饮;宴会。张华:字茂先。形骸(hái孩):人的形体,这里指外在的形式。
【译文】
华歆、王朗一块儿乘船避难,有一个人希望搭船跟从,华歆拒绝。王朗说:“船上还有宽裕的地方,能够带上他。”后来,贼人追上来了,王朗想要舍弃那个人。华歆说:“我开始犹疑,正由于担心会出现这种状况;如今既已收留,怎么能够于急难中不顾呢?”于是依旧收容那个人。世人就依据这件事来判定华、王二人道德的高下。
管宁、华歆一齐在园中刨地种菜,看到地上有一小片金子,管宁照样锄地种菜,跟锄去瓦块石头没有什么不同,华歆却把金子捡起来再丢掉。还有一次,两人共同坐在一张席子上读书,有达官贵人穿着官服,乘坐车从门前经过,管宁依旧读他的书,像没人经过一样,华歆则丢下书本跑出去观赏。管宁就把席子割开,把座位分开,对华歆说:“你并非我的朋友。”
王朗常常在见识和气度方面推崇华歆。华歆一度在蜡祭那天把子侄聚到一起宴饮,王朗也学他的行为。有人向张华说到这件事,张华说:“王朗学华歆,学的都是表层的东西,所以距离华歆越来越远。”
王祥①事②后母朱夫人甚谨③。家有一李树,结子④殊好,母恒⑤使守之。时风雨忽至,祥抱树而泣。祥尝⑥在别床⑦眠,母自往闇斫⑧之。值祥私起⑨,空斫得被。既还,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请死。母于是感悟,爱之如己子。
晋文王称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
王戎云:“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注释】
①王祥:字休徵,晋琅邪临沂(治所在今山东省临沂北)人。②事:侍奉。③谨:恭敬小心。④结子:结的果子。⑤恒:经常,总是。⑥尝:曾经。⑦别床:另外一张床。⑧闇:偷偷地。斫(zhuó):砍。⑨值:碰巧。私起:起床小便。既还:指王祥小便回来。憾之不已:指因没砍到人而恨之不已。请死:领死。感悟:感动悔悟。阮嗣宗:阮籍,字嗣宗。玄远:奥妙深远。臧否(pǐ):褒贬,评论。王戎(234—305):字濬冲,西晋琅邪临沂(今山东)人。嵇康:字叔夜。
【译文】
王祥孝顺后母朱夫人非常恭敬小心。家中有一棵李树,结的李子特别好,后母命令他始终守护。有时风雨忽然来临,王祥就抱着李树痛哭。王祥在另一张床上睡觉,后母拿着刀要去杀死他。恰好遇到王祥起夜去了,只砍着被子。王祥回来之后,晓得后母为这件事忿恨不已,便跪在后母面前希望处死自己。后母因而受到感动而醒悟过来,从此如同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爱护他。
晋文王司马昭赞赏阮嗣宗(阮籍)是最谨慎的人,每次和他谈话,他的言辞都非常幽眇深远,从来没有谈论过别人。
王戎说:“我和嵇康共处了二十年,从未看到过他高兴或生气的样子。”
王戎、和峤同时遭大丧①,俱以孝称②。王鸡骨支床③,和哭泣备礼④。武帝谓刘仲雄⑤曰:“卿数省王、和不⑥?闻和哀苦过礼⑦,使人忧之。”仲雄曰:“和峤虽备礼⑧,神气不损;王戎虽不备礼,而哀毁骨立⑨。臣以和峤生孝,王戎死孝⑩。陛下不应忧峤,而应忧戎。”
梁王、赵王,国之近属,贵重当时。裴令公岁请二国租钱数百万,以恤中表之贫者。或讥之曰:“何以乞物行惠?”裴曰:“损有余,补不足,天之道也。”
王戎云:“太保居在正始中,不在能言之流。及与之言,理中清远。将无以德掩其言!”
【注释】
①和峤(qiáo):字长舆,晋汝南西平(今河南省西平)人。大丧:父亲或母亲过世。②称:著称,闻名。③鸡骨:形容极瘦。支:靠。床:坐具。④哭泣备礼:哭泣尽哀,符合礼仪制度的要求。⑤武帝:晋武帝司马炎。刘仲雄:刘毅,字仲雄,东莱掖(今山东省掖县)人,有孝行。⑥数(shuò):多次。省(xǐng):看望。不:同“否”。⑦过礼:超过礼仪制度的要求。⑧备礼:准合礼法。⑨哀毁骨立:哀痛损伤身体,瘦得只剩骨头。⑩和峤的孝有节制,不伤身体,而王戎的孝无节制,不顾性命。梁王:司马彤,司马懿之子,官至太宰。赵王:司马伦,司马懿之子,官至相国。近属:近亲。恤:体恤,周济。或:有的人。损:减少。太保:指王祥。王祥曾任太保之职。正始:三国时魏帝曹芳年号。能言:指能清谈。理中:恰当的义理;正理。将无:恐怕……吧。
【译文】
王戎与和峤一起丧亲,都由于能尽孝而受到称赞。王戎骨瘦如柴,和峤哀痛哭泣,礼仪周全。晋武帝司马炎对刘仲雄说到:“你经常去探望王戎、和峤吗?据说和峤过于悲伤,超出了礼法限度,真让人为他担心。”仲雄说:“和峤即使礼仪周全,精神并没有受到损伤;王戎即使礼仪不周,但是悲痛得损了身体,只剩一把骨头。我认为和峤是生孝,王戎是死孝。陛下不应该为和峤担忧,而应该为王戎担忧。”
梁王、赵王都是皇室的亲戚,尊贵位重,显耀一时。裴楷每年请二人从封地里拿出几百万钱,用来周济表亲中的贫穷之人。有的人讽刺道:“为何乞讨钱物行施恩惠?”裴楷道:“减损多余的,弥补不足的,这是天道啊!”
王戎说:“太保王祥生活在正始时期,不属于长于清谈的那一类人。等到和他探讨起来,便觉义理清新深远。或许是他崇高的德行掩盖了他的清谈吧。”
王安丰遭艰①,至性②过人。裴令往吊之,曰:“若使一恸果能伤人,濬冲必不免灭性③之讥。”
王戎父浑,有令名④,官至凉州刺史⑤。浑薨⑥,所历九郡义故⑦,怀⑧其德惠,相率⑨致赙数百万,戎悉不受。
刘道真尝为徒,扶风王骏以五百疋布赎之,既而用为从事中郎。当时以为美事。
【注释】
①王安丰:王戎,字濬(jùn俊)冲,封安丰侯。艰:父母的丧事。②至性:纯真的感情。③灭性:因丧亲过度悲伤而危及生命。④令名:美好的名声。⑤刺史:晋代地方行政区州的最高长官。⑥薨:古代王侯死叫做薨。⑦所历:所管辖。义故:义从和故吏。⑧怀:感激,怀念。⑨相率:相继,相随。致:奉送,赠予。赙:指财物等丧礼。刘道真:名宝,字道真。徒:苦役犯。扶风王骏:晋宣王司马懿的儿子司马骏,封为扶风王。既而:随后,不久。从事中郎:官名,主管文书、谋划。
【译文】
安丰侯王戎在服丧时期,哀痛的真情超越一般人。中书令裴楷前去吊唁,说:“要是一次极度的悲哀果然真能损伤人的身躯,那么濬冲(王戎字濬冲)一定免不了遭到毁灭性命的讥斥。”
王戎的父亲王浑,非常有名望,官位当到凉州刺史。王浑死后,他在各州郡当官时的随从和部属,感怀他的德行恩惠,共同凑集几百万钱送给王戎作丧葬费,王戎全都不接受。
刘道真过去是个判服劳役的刑徒,扶风王司马骏用五百匹布来为他抵罪,不久又委派他为从事中郎。当时都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王平子、胡毋彦国①诸人,皆以任放②为达,或③有裸体者。乐广笑④曰:“名教中自有乐地⑤,何为乃尔⑥也?”
郗公⑦值永嘉丧乱⑧,在乡里,甚穷馁⑨。乡人以公名德,传共饴之。公常携兄子迈及外生周翼二小儿往食,乡人曰:“各自饥困,以君之贤,欲共济君耳,恐不能兼有所存。”公于是独往食,辄含饭着两颊边,还,吐与二儿。后并得存,同过江。郗公亡,翼为剡县,解职归,席苫于公灵床头,心丧终三年。
顾荣在洛阳,尝应人请,觉行炙人有欲炙之色。因辍己施焉。同坐嗤之。荣曰:“岂有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后遭乱过江,每经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己。问其所以,乃受炙人也。
【注释】
①王平子:王澄,字平子,晋琅邪临沂(治所在今山东省临沂北)人,官至荆州刺史。胡毋彦国:胡毋辅之,字彦国,晋泰山郡奉高县(治所在今山东省泰安市东北)人,官至湘州刺史。②任放:任性放纵,略无约束。③或:甚或,甚至。④乐(yuè)广:字彦辅,晋南阳淯(yù)阳(今河南省南阳市)人。笑:嘲笑。⑤名教:礼教。乐地:快乐的地方。⑥何为:为何。乃尔:如此,竟这样。⑦郗公:郗鉴,字道徽,以儒雅著名。⑧永嘉丧乱:晋怀帝永嘉年间,政治腐败,发生战乱。⑨穷:生活陷入困境。馁:饥饿。传:轮流。饴:通“饲”,给人吃。外生:外甥。过江:指渡过长江到江南。为剡县:指做剡县县令。席苫:坐、卧在草垫子上。灵床:安放死者灵柩的地方。心丧:不着孝服,哀悼父母,为父母守丧。顾荣:字彦先。行炙人:传递菜肴的仆役。炙,烤肉。辍己:指自己停下来不吃,让出自己那一份。嗤:讥笑。左右:帮助。
【译文】
王平子(王澄)、胡毋彦国(胡毋辅之)这些人都把放荡不羁看成通达,还有人居然赤身裸体。乐广笑道:“名教里面自有其快乐的境界,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郗鉴在永嘉之乱时期,住在家乡,穷困得没有饭吃。乡里由于他德高望重,便轮流供养他饭吃。郗鉴常常带着哥哥的儿子郗迈和外甥周翼这两个孩子去吃。乡里说道:“各家自己也穷困挨饿,只是由于您的贤德,想共同设法帮助您,恐怕不能照顾两个小孩。”郗鉴于是便单独去吃,吃完后常常把饭含在腮帮子里,回来后再吐出来给两个孩子吃。后来三人都活了下来,一起去到江南。郗鉴死时,周翼正任剡县县令,他辞官回去,在郗鉴灵床前尽了孝子礼,服心丧三年。
顾荣在洛阳时,曾经应人邀请赴宴。在宴会上,顾荣发现那个端送烤肉的人流露出想品尝烤肉的神色,便把自己那一份炙肉送给了他。同席的人讥笑顾荣,他说:“哪里有整天端着烤肉,却不晓得烤肉滋味的道理呢?”之后遭遇永嘉战乱,顾荣渡江避难,每次危急的时候,常常有人来帮助自己。顾荣问那人所以这样做的缘故,原来那人正是当初吃到顾荣给烤肉的侍从。
祖光禄①少孤贫,性至孝,常自为母炊爨②作食。王平北③闻其佳名,以两婢饷④之,因取为中郎⑤。有人戏之者曰:“奴价倍婢。”祖曰:“百里奚⑥亦何必轻于五羖⑦之皮邪!”
周镇⑧罢临川郡还都⑨,未及上住,泊青溪渚。王丞相往看之。时夏月,暴雨卒至,舫至狭小,而又大漏,殆无复坐处。王曰:“胡威之清,何以过此!”即启用为吴兴郡。
邓攸始避难,于道中弃己子,全弟子。既过江,取一妾,甚宠爱。历年后,讯其所由,妾具说是北人遭乱,忆父母姓名,乃攸之甥也。攸素有德业,言行无玷,闻之哀恨终身,遂不复畜妾。
【注释】
①祖光禄:祖纳,字士言,祖逖的同母兄,曾任光禄大夫。②爨(cuàn):升火做饭。③王平北:王乂(yì),字叔元,晋人,曾任平北将军。④饷:赠送。⑤中郎:官名。⑥百里奚(xī):春秋时楚国人。⑦羖(gǔ):黑色的公羊。⑧周镇:字康时,晋陈留尉氏(今河南)人。⑨都:东晋首都建康。卒:突然。殆:几乎。胡威:字伯武,晋时人。邓攸:字伯道。历:经过。所由:根由,指身世。玷:污点,过失。
【译文】
光禄大夫祖纳年轻时死了父亲,家境贫困,天性纯孝,常常亲自为母亲烧火做饭。平北将军王乂听说他的好名气,就把自己的两个侍女赠送给他,并任命他做近侍中郎官。有人和他开玩笑说:“奴仆的地位比婢女多一倍。”祖纳答复说:“百里奚又如何会比五张羊皮还轻贱呢?”
周镇从临川郡解职坐船回到京都,还没来得及上岸,船停在青溪渚,丞相王导去访问他。当时正是夏季,突然下起暴雨,船非常狭小,而且漏雨漏得厉害,差不多没有可坐的地方。王导说:“胡威的廉洁,哪里能超过如此样子呢!”马上举用他任吴兴郡太守。
最初邓攸(邓伯道)躲避永嘉之乱,在避难的路上,他挑着两个孩子,觉得势难两全,就丢弃了自己的儿子,保全了弟弟的儿子。过江之后,娶了一个妾,十分宠爱。一年以后,询问她的身世,妾便仔细诉说自己是北方人,当时战乱,南下逃难来的。回忆起父母的名字,原来她竟是邓攸的外甥女。邓攸一向德行高洁,事业有成,言谈举止都无有污点。听了外甥女的言说,哀伤悔恨一辈子,之后不再纳妾。
王长豫①为人谨顺,事亲尽色养②之孝。丞相见长豫辄喜,见敬豫③辄嗔。长豫与丞相语,恒以慎密
为端。丞相还台④,及行,未尝不送至车后。恒与曹夫人并当箱箧⑤。长豫亡后,丞相还台,登车后,哭至台门。曹夫人作簏⑥,封而不忍开。
桓常侍⑦闻人道深公者⑧,辄曰:“此公既有宿名⑨,加先达知称,又与先人至交,不宜说之。”
庾公乘马有的卢,或语令卖去。庾云:“卖之必有买者,即当害其主,宁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孙叔敖杀两头蛇以为后人,古之美谈。效之,不亦达乎?”
阮光禄在剡,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之。
【注释】
①王长豫:王悦,字长豫,王导长子。②色养:和颜悦色地侍养父母。③敬豫:王恬,字敬豫,王导次子。④台:中央机关的官署,这里指尚书省。⑤曹夫人:王导的妻子,姓曹。并当:也作“屏当”,整理,收拾之意。箧:小箱子。⑥簏:竹箱子。⑦桓常侍:桓彝,字茂伦,晋谯国龙亢(治所在今安徽省怀远西北)人。⑧道:谈论。深公:僧人,竺道潜,字法深。⑨宿名:由来已久的名望。加:又。先达:有名望的前辈。知称:赏识称赞。先人:亡故的父亲。至交:至深的交情。说:评说。庾公:庾亮,字元规,晋颍川鄢陵(今河南鄢陵西北)人。的卢:也作“的颅”,一种白额的马。孙叔敖:姓孙叔,名敖,春秋时楚国人,曾任楚国令尹,辅佐楚庄王称霸诸侯。阮光禄:阮裕,字思旷。何以车为:要车子做什么。
【译文】
王悦为人谨慎恭顺,照顾父母能曲尽孝道。王丞相看到王悦总是高高兴兴的,看到王恬就总是生气。王悦与丞相讲话,常常把谨慎周到当作最要紧的事。丞相回尚书省去,到离开的时候,王悦从来没有不送到车后的。他经常和母亲曹夫人一起整理箱子什物。王悦死了,丞相回尚书省时,上车之后一直哭到尚书省门口。曹夫人则把贮存衣物的箱子封起来,不忍心打开。
散骑常侍桓彝听到有人谈论竺法深,就说:“这位高僧一向有名望,而且受到前辈贤达的看重、赞扬,
又和先父是最好的朋友,不该讨论他。”
庾亮驾车的马中有一匹的卢马,有人希望他把它卖了。庾公说道:“我卖了就说明一定有人买它,也就是将害了它的新主人,怎么能够因为不利于自己而嫁祸别人呢?过去孙叔敖杀了双头蛇,为的是怕后人看见而遭到灾难,这件事成了千古的美谈,要是我能效仿他,不也达到了他的姜德吗?”
阮裕在剡县时,过去有一辆好车,有人来借,他必定答应。有一个人要安葬母亲,想要借车又不敢开口。之后阮裕听说这件事后,便说:“有车而不敢让人来借,要车子干什么?”便就将车子烧了。
谢奕①作剡令②,有一老翁犯法,谢以醇酒③罚之,乃至过醉④而犹未已。太傅⑤时年七八岁,著⑥青布裤,在兄膝边坐,谏⑦曰:“阿兄,老翁可念⑧,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⑨曰:“阿奴欲放去邪?”遂遣之。
谢太傅绝重褚公,常称:“褚季野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
刘尹在郡,临终绵惙,闻阁下祠神鼓舞,正色曰:“莫得淫祀!”外请杀车中牛祭神。真长答曰:“丘之祷久矣,勿复为烦。”
谢公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
【注释】
①谢奕:字无奕,陈郡阳夏(今河南省太康)人,官至豫州刺史。②剡令:剡县长。③醇酒:烈酒。④过醉:大醉。⑤太傅:谢安,字安石,曾大败苻坚于淝水之上,卒赠太傅。⑥著(zhuó):穿。⑦谏:劝说。⑧可念:可怜。⑨改容:变了脸色,指内心震动。阿奴:长对幼的昵称。遣:放走。绝重:特别推崇,看重。褚公:指褚裒,字季野。常:通“尝”,曾经。气:天气。刘尹:刘惔(tán),字真长,晋沛国相(今安徽濉溪西北)人。绵惙(chuò):临终之时,气息若断若续,在鼻孔置丝绵以察看气绝与否。祠神鼓舞:祭神时巫者击鼓舞蹈。正色:颜色庄重。淫祀:不合礼制地滥行祭祀。车中牛:驾车的牛。丘之祷久矣:语出《论语·述而》。孔子病重,子路请求祈祷。孔子说:“丘之祷久矣。”谢公:即谢安。那得:如何,怎么。
初不:从未,全不。“我常”句:指自己的言行,都是儿子所能看到、听到的,可以效法,是一种身教。
【译文】
谢奕担任剡县县令的时候,有一位老头儿犯了法,谢奕惩罚他喝烈酒,竟至于喝得大醉,而惩罚还没有停止。谢安当时才七八岁,穿着一条蓝布裤,在哥哥谢奕膝上坐着,劝谏说:“哥哥,对老人家是应该同情可怜的,怎么能够作如此惩罚!”谢奕脸色马上缓和下来,说:“你想放他走吗?”便就把那个老人放走了。
太傅谢安十分敬重褚季野,曾经称赞他说:“褚季野即使口里不说,可是心里却清楚是非,好比一年四季的气象,全都具备。”
丹阳尹刘惔在郡城,病情危急,临终弥留之际,听见楼阁前有祭祀神灵击鼓舞踏的声响,就脸色庄重地说:“不要监行祭祀!”外面有人来请示希望杀驾车的牛来祭神。刘惔答复说:“正像孔子说的‘我祈祷已经很长久了’,不必再费事了。”
谢安的夫人教育儿子时,问太傅谢安:“怎么从来没有看您教导过儿子呢?”谢安答复说:“我常常以自身言行教导儿子。”
晋简文①为抚军时,所坐床②上,尘不听拂③,见鼠行迹,视以为佳。有参军④见鼠白日行,以手板⑤批杀⑥之。抚军意色不说⑦,门下起弹,教⑧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怀;今复以鼠损人,无乃⑨不可乎?”
范宣年八岁,后园挑菜,误伤指,大啼。人问:“痛邪?”答曰:“非为痛,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敢毁伤,是以啼耳。”宣洁行廉约,韩豫章遗绢百匹,不受。减五十匹,复不受。如是减半,遂至一匹,既终不受。韩后与范同载,就车中裂二丈与范,云:“人宁可使妇无裈邪?”范笑而受之。
王子敬病笃,道家上章,应首过,问子敬:“由来有何异同得失?”子敬云:“不觉有余事,惟忆与郗家离婚。”
殷仲堪既为荆州,值水,俭食,常五碗盘,外无余肴。饭粒脱落盘席间,辄拾以啖之。虽欲率物,亦缘其性真素。每语子弟云:“勿以我受任方州,云我豁平昔时意,今吾处之不易。贫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尔曹其存之!”
【注释】
①晋简文:晋简文帝司马昱。②床:床榻,古时坐卧都在床榻上。③听:听凭,随意。拂:拂拭,打扫。④参军:官名,是将军幕府所设的官。⑤手板:即“笏”,下属谒见上司时所拿的狭长板子,用以记事。⑥批杀:打死。⑦说:通“悦”,高兴。⑧门下:门人,手下。弹教:批评,指责。⑨无乃:恐怕。范宜:字宣子,家境贫寒,崇尚儒家经典。挑:采摘,挖掘。“身体”句:语出《孝经》:“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伤指有违孝道。洁行:品行高洁。廉约:廉洁俭省。韩豫章:韩伯,字康伯。遗:馈赠。无裈:没有裤子穿。王子敬:王献之,字子敬,晋琅邪临沂(今山东省临沂北)人。病笃(dǔ):病重。道家上章:人病重时请道士上表神灵,祈求消灾免难。应首过:上章方法规定,病人必须讲述自己的过失。由来:向来。异同得失:偏义复词,指过失。余事:别的事。惟忆:只记得。与郗家离婚:王献之娶高平郗昙女郗道茂为妻,离婚,后娶晋简文帝女余姚公主。殷仲堪:晋陈郡长平(今河南西华东北)人。水俭:因水灾而年成歉收。俭,歉收。五碗盘:当时流行的一种成套食器,由一只托盘和五只小碗组成。方州:地方州郡。豁:舍弃。尔曹:你们。
【译文】
晋简文帝司马昱担任抚军将军的时期,他坐床上的灰尘从来不让擦掉,看见老鼠行走的脚印,觉得很好看。有个参军看到老鼠大白天走来窜去,就顺便用谒见上司时拿的手板把老鼠打死了,抚军将军司马昱因为这事很不高兴,他的门客过来批评劝戒他说:“一只老鼠被打死,你尚且不会忘怀;如今又拿老鼠去损伤人,恐怕不可以这样吧!”
范宣八岁那年,有一次在后园挖菜,不小心伤了手指,痛哭起来。有人问他:“痛吗?”范宣答复说:“不是由于痛,身体发肤,不敢毁伤,如今无意中毁伤了,所以才哭的。”范宣品德高洁,生活俭省。豫章太守韩康伯送给他一百匹绢,他不要;减少五十匹,又不要;如此一半一半地减下去,一直减少到一匹,
他最终还是不肯要。后来韩康伯和他一起乘坐车,在车上顺便撕下两丈绢给范宣,说:“一个人难道说能够让老婆没有裤子穿吗?”范宣这才笑着把绢收下。
王子敬病重,道家想要上表文祷告天帝,在祈祷消灾时病人可以坦白自己所犯的过错,于是便问子敬过去有什么异常和过错。子敬答复:“想不起有别的事,只晓得和郗家离过婚。”
殷仲堪任荆州刺史后,碰到水灾歉收,吃饭时经常只用五碗盘盛菜,此外就没有其他菜肴了,如有饭粒掉在桌子上,他一定捡起来吃掉。他这样做即使是出于做表率的目的,却也是因为他的本性自然坦率。殷仲堪常告诫儿孙说:“不要觉得我担任了大州的长官,就可以说我抛弃了往日的心愿,我如今仍然没有改变。清贫是士人的本分,哪里可以一登上高枝就丢弃根本呢?你们必须要牢记我的话!”
初,桓南郡、杨广共说殷荆州①,宜夺殷觊②南蛮③以自树④。觊亦即晓其旨。尝因⑤行散⑥,率尔去下舍⑦,便不复还,内外无预知者。意色萧然⑧,远同鬬生⑨之无愠。时论以此多之。
王仆射在江州,为殷、桓所逐,奔窜豫章,存亡未测。王绥在都,既忧戚在貌,居处饮食,每事有降。时人谓为“试守孝子”。
桓南郡既破殷荆州,收殷将佐十许人,咨议罗企生亦在焉。桓素待企生厚,将有所戮,先遣人语云:“若谢我,当释罪。”企生答曰:“为殷荆州吏,今荆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颜谢桓公!”既出市,桓又遣人问所欲言,答曰:“昔晋文王杀嵇康,而嵇绍为晋忠臣。从公乞一弟以养老母。”桓亦如言宥之。桓先曾以一羔裘与企生母胡,胡时在豫章,企生问至,即日焚裘。
王恭从会稽还,王大看之。见其坐六尺簟,因语恭:“卿东来,故应有此物。可以一领及我。”恭无言。大去后,即举所坐者送之。既无余席,便坐荐上。后大闻之,甚惊,曰:“吾本谓卿多,故求耳。”对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
【注释】
①桓南郡:指桓玄,字敬道,桓温的儿子。杨广:字德度。殷荆州:殷仲堪,曾任荆州刺史。②殷觊:
字伯通,殷仲堪的堂兄。③南蛮:指南方少数民族。④树:树立,建立。⑤因:趁着。⑥行散:魏晋士大夫服五石散。⑦率尔:轻率,随便。下舍:官吏在衙署附近的住宅。⑧萧然:悠闲的样子。⑨鬬生:指春秋时楚国令尹斗榖於菟,字子文。多:称赞。王仆射:王愉,字茂和,晋太原晋阳(今山西省太原市)人。江州:今江西省九江市。奔窜:逃窜。王绥(suí):王愉子,字彦猷。既:已经。忧戚:忧虑悲伤。在貌:形之于色。每事有降:事事都比不上从前。谓为:称之为。试守孝子:父母丧,孝子“忧戚在貌,居处饮食,每事有降”,今其父未亡,故戏称“试守孝子”。桓南郡:桓玄,字敬道,一名灵宝,谯国龙亢(今属安徽)人。咨议:官名。罗企生:字仲伯,晋豫章(今江西南昌)人,为殷仲堪咨议参军。嵇绍:字延祖,嵇康之子。宥(yòu),赦免。问:音讯。王恭:字孝伯,晋太原晋阳(今山西省太原市)人。王大:王忱,字元达,小字佛大,故称,为王恭族叔。看:看望。簟(diàn):席子。恭卿:恭为名,卿为长辈对晚辈的昵称。东来:从东来。可:可以。以:把。一领:一条。及:给。举:拿,把。荐(jiàn):草垫。谓卿多:以为你有很多。丈人:对长辈的尊称。悉:熟悉,了解。作人:为人。长物:多余的东西。
【译文】
刚开始,南郡公桓玄、杨广(杨德度)共同劝告殷州刺史殷仲堪,应当夺取堂兄殷觊主管的南晋地区,建起自己的政权。殷觊也马上晓得了他们的意图。有一次趁着行散,突然远离自己的住宅,就再也没有返回。里里外外没有一个人事先能晓得。他离开时神态很冷静,像古代楚国令尹子文一样没有什么怨尤。当时的舆论也就由于这件事赞扬他。
仆射王愉担任江州刺史的时候,被殷仲堪、桓玄起兵追杀,狼狈逃跑到豫章,他的儿子王绥在京城,忧愁悲戚表露在脸上,做什么都无精打采。
南郡公桓玄攻下荆州刺史殷仲堪以后,抓获了殷仲堪的将领和幕僚十余人,咨议参军罗企生也在其中。桓玄一贯待企生优厚,当他将要杀死一些人时,先派人对企生说:“要是向我谢罪,将可免你一死。”企生回答说:“我是殷荆州的下官,如今殷荆州逃亡,生死不明,我有什么脸面向桓公谢罪?”押赴刑场之后,桓玄又派人询问他:“还想说什么话?”企生回答:“当年晋文王杀了嵇康,但是他的儿子嵇绍却成为晋室的忠臣。我想请求桓公留下我一个弟弟来侍奉老母亲。”桓玄也就按他的愿望赦免了他的弟弟。桓玄之前曾经送给企生母亲胡氏一件羔皮袍子。胡氏这时在豫章,当企生遇害的信息传来时,当天就把皮袍子烧毁了。
王恭从会稽郡回到京城,族叔王大(王忱)来看望他。发现他坐了一领六尺长的竹席,就对王恭说:“你刚从东边回来,自然会有如此的东西。能够拿一领竹席送给我。”王恭没有说什么。王大走时,王恭就把自己所坐的那领竹席送给王大。自己已没有其他的竹席,只得就坐在草垫子上。后来王大听说之后,非常吃惊,对王恭说:“我原来以为你有其他的,故而才向你要啊!”王恭回答说:“您不知道我,我王恭为人处事,没有多余的东西。”
吴郡陈遗,家至孝。母好食铛①底焦饭,遗作郡主簿,恒装一囊,每煮食,辄贮录②焦饭,归以遗母。后值孙恩③贼出吴郡,袁府君④即日便征。遗已聚敛得数斗焦饭,未展⑤归家,遂带以从军。战于沪渎⑥,败,军人溃散,逃走山泽,皆多饥死,遗独以焦饭得活。时人以为纯孝之报也。
孔仆射⑦为孝武侍中,豫蒙眷接⑧。烈宗山陵⑨,孔时为太常,形素羸瘦,著重服,竟日涕泗流涟,见者以为真孝子。
吴道助、附子兄弟居在丹阳郡后,遭母童夫人艰,朝夕哭临及思至宾客吊省,号踊哀绝,路人为之落泪。韩康伯时为丹阳尹,母殷在郡,每闻二吴之哭,辄为凄恻,语康伯曰:“汝若为选官,当好料理此人。”康伯亦甚相知。韩后果为吏部尚书。大吴不免哀制,小吴遂大贵达。
【注释】
①铛:一种铁锅。②贮录:贮藏。③孙恩:字灵秀,琅琊人。④袁府君:即袁山松,任吴国内史。⑤未展:未及。⑥沪渎:水名,在今上海县东。⑦孔仆射:孔安国,会稽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人。⑧豫蒙:蒙受。眷接:宠遇。⑨烈宗:孝武庙号。山陵:帝王的陵墓,指去世。太常:官名,主管郊庙、礼乐之事。形:身体。素:向来。羸(léi)瘦:瘦弱。著:穿。重服:孝服。竟日:整日。涕:眼泪。泗:鼻涕。流涟:泪流不断的样子。吴道助:吴坦之,字处靖,小字道助。附子:吴隐之,字处默,小字附子,吴坦之的弟弟。哭临(lìn):哭吊死者的仪式。选官:负责铨选的官员。料理:安排;照顾。
【译文】
吴郡陈遗,在家中非常孝顺。母亲喜欢吃饭锅巴,陈遗在吴郡担任主簿的时候,常常准备一个口袋,
每次煮饭,就把锅巴贮存起来,回家时送给母亲。后来碰到孙恩叛军流窜吴郡,太守袁山松当天出兵征讨。这时陈遗已经收到了几斗锅巴,来不及送回家中,便带着它随军出征。双方在吴淞江下游一带开战,袁山松兵败,部队逃散,逃跑到山林沼泽之中,多数人都被饿死,只有陈遗依靠锅巴得以存活下来。当时的人觉得这是他纯厚的孝行所收获的善报。
左仆射孔安国担任晋孝武帝的侍中官,受到恩宠厚遇。烈宗(孝武帝)死亡的时候,孔安国任太常,他身体一直瘦弱,穿着丧服,一天到晚泪水鼻涕流个不止。所有看见他的人都觉得他是真正的孝子。
吴道助、吴附子兄弟住在丹阳郡衙署的后房。碰到母亲童夫人去世,他们早晚哭拜,在哀思至极、宾客吊唁时,都顿足号哭,伤心欲绝,过路的人也为之落泪。那时韩康伯担任丹阳尹,母亲殷夫人住在官衙中,每当听到吴家两兄弟的声音,总是深感哀伤。她对康伯说:“你如果做了选官,应该好好照顾这两个人。”康伯也和他们很是相知。后来韩康伯果然当了吏部尚书,这时大吴已经因为哀痛而死,小吴最终做了显耀的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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