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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的“小说地理”

2020-03-03 来源:好走旅游网
苏童研究专辑・当代文坛・20 1 2.3 苏童的“小说地理 张学听 ’' 摘要:本文尝试从“小说地理”的叙事层面,分析、阐释苏童小说写作的“人文地理”“叙事地理”, 认为,在一定意义上,一个作家所选择的地缘背景和地理图标,一定也是他精神、心理坐标的有机构成, 他在文本中想要或已经实现的艺术冲动,在这里生发、弥漫开来。无疑,这其中的人文意义和审美路 径,决定了“这一个”作家苏童的文化气象和叙述风貌。 关键词:苏童;叙事;小说地理;南方 他似乎可以在他的纸上王国自由出入,可以轻松地在不同 的朝代或时期进行肆意穿越。一般地说,我们大多只知道 我清楚地记得,1989年冬天,我第一次在《收获》杂志 上读到《妻妾成群》的时候,曾经毫不犹豫地作出过这样的 猜测和判断:一是,作者苏童一定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 这篇小说中对一个旧式家庭中男人和女人的纠缠,描述、演 绎得十分老到和娴熟,故事、人物、小说中体现出的或感伤、 或恬静、或沉郁、或唯美等种种意味,都充满了奇异而成熟 苏童小说写得如此洒脱、漂亮,却很少用心探查它的来源及 产生作品的条件等重要因素。我以为,这其中最重要的要 素之一,就是苏童小说发生的地理脉络、空间维度,包括叙 事背景和故事选择的发生地,及其自然形态、引力场、势态, 水流、择向等等,虽然这些元素,在作品中时隐时现,貌似无 意,但却纠缠着人物的性灵和定力,当然,这种贴切、别致的 叙事背景和风貌,也是苏童叙事能长久保持其光泽、弹性和 张力的重要因素之一。 的智慧感、平衡感、“暖昧感”,手笔古典,卓尔不凡,小说中 有种不见策略的策略在里面;二是,这个同样充满飘浮感、 古旧气息的故事发生在颓靡、幽深的宅院和巷道里,声色沉 溺,鬼魅弥漫,而且,那一条条南方的街市与作者一定存在 着神秘的身体和精神的关联,叙述的角度和口吻,分寸把握 十分得当,或了无痕迹,或倏然作结。直到十年后的1998 年,我与苏童在南京相见时,面对这位我的同龄人,我仍有 恍若隔世、心存犹疑之感。这就是苏童吗?我很难把他与 因此,多年以来,他无论在想象的世界如何驰骋,却都 难以超越宿命般的故乡、原乡情结。我们会看到,在他几百 万字的叙述文本中,始终有一条与想象世界中故事发生的 空间位移线索时而重叠,时而又交叉往复的“实线”,这条 线丝丝缕缕地贯穿着苏童小说的所有时空,其间布满了人 物活动的踪迹,激荡着有关人性、命运的生死歌哭,可以说 那些有关南方的老到而优雅的文字联系在一起。对此,许 多人都与我有同感。以至于长久以来,我都无法将26岁就 写出成名作《妻妾成群》和《红粉》的苏童,与后来写了《刺 青时代》、《城北地带》、《米》和《西瓜船》等大量杰出中、短 这条路线所联动的时空维度,就是苏童写作的“小说人文地 理”,构成一个作家想象的发源地和支撑点。这也是几乎所 有中外优秀作家无法逾越和摆脱的小说地理坐标,它既是 “精神地理学”“情感地理学”和“文化地理学”,也是饱含着 篇小说的苏童看做是同一个苏童。 的确,熟悉苏童小说创作的人,没有人不惊异和叹服他 写作所必需的基本愿望、冲动和生命力的自然起征点。而 这些,都与作家的自传密切相关。作家库切说过:“所有的 自传都是讲故事,所有的写作都是自传。” 因此,可以说, 尽管苏童的想象天马行空,汪洋恣肆,但永远也不会也没有 离开过那条生命记忆中别梦依稀的故乡小街,这也是他写 创作初期的“早熟”。练达的文字,卓越的叙述才能,作品 所呈现、渗透出的沧桑感,以及他持续性写作的洒脱姿态, 甚至浓郁的抒情品质、精致优雅、从容不迫的气度,都是这 一代作家中最为杰出的。说苏童是一位天才或者说天生的 小说家,丝毫也不为过。他骨子里弥漫出写作小说所必需 作的精神和心理发生学起点,是他的小说地形图,或者说, 是他文学行旅的渊薮。这是苏童天性使然的自然选择。越 是天才作家,他的精神原乡距离他虚构的世界越接近,他行 走的边界就越自由和灵动。我深深地感到,苏童的小说气 象与“地理目光”是完全契合的。关于此,可以拿出许多有 的种种自由的元素,这些充满活力的元素,在他的虚构世界 里,不仅幻化为诡谲的想象,有气味、有温度的南方氤氲,而 且还有肆意的传奇精魂,在他的文字间悠长而从容地回荡。 苏童的“小说地理” 说月艮力的例子。 由,来龙去脉,他基本上没有离开“香椿树街”、“城北地 带”。“我从小生长的这条街道后来常常出现在我的小说 王德威认为,苏童小说有两处主要地理标记:枫杨树村 和香椿树街。前者是苏童想象的故乡,后者是其故乡父老 移居落籍的所在,一处江南市镇的街道(2)。我感觉,王德威 先生对苏童小说的思考线路,意图主要在苏童叙述的“城” 与“乡”之间进行考量,以此追溯裹挟着家乡先人在历史的 必然中往返、逃逸的更大的缘由。而我觉得,苏童在虚设 “枫杨树乡村”的时候,尚未自觉地意识到这一系列的想 象,在后来的写作格局中会与“香椿树街…‘城北地带”“马 桥镇”“油坊镇”构成无法割舍的血脉。虽然,地理学上的 地形、地势、地脉、气候、气象、生态等等因素,对人的生理节 律,天人合一、阴阳调和,直接构成重要影响,但它对一个作 家的文本选择却是以另一种方式产生影响的。包括苏童小 说对河流的青睐,对市镇或乡村的铺排和精神投入,都远远 超出一艘陛小说背景预设的层面。有时,他从城市眺望乡 村,有时他让人物从乡村逃亡到城市,这里面的经济、政治 中,当然已被虚构成香椿树街了。街上的人和事物常常被 收录在我的笔下,只是因为童年的记忆非常遥远却又非常 清晰,从头拾起令我有一种别梦依稀的感觉。”④许多作家 的写作都是从童年经验开始的,苏童也不例外。那么,从作 家写作的角度考虑,一个作家作品的出世,一部或多部作品 的艺术形态和叙述方向,除了取决于前面涉及的人生经历、 生命体验、精神价值取向等文化因素之外,在具体的作品写 作过程中,还会与这位作家所处的具体的人文、生态环境相 关,甚或包括作家精神、心理世界中的理性和非理性、有序 和无序、内在随机性和本体的全息性紧密相关,作家写作时 所处的“位置”“方位”,都可能直接导致一部小说的生成或 流失,成功或失败。也就是说,作家写作时呈现出的物质性 与精神性,他所想承载的情感天平,极有可能都要在地理学 的意义上寻求、获得某种平衡和契合。而且,他对地理环境 甚至战争因素,苏童常常佯装不知或是忽略不计,《飞越我 的枫杨树故乡》、《一九三四年的逃亡》和《米》,可以视为苏 童对“想象中的故乡”的一次次“逃亡”,这完全可以看做是 苏童小说叙事上的一条地理虚线,但这条虚线,却直抵“逃 亡者”子民的最终寄居地,后面的故事也由此展开,交叉重 叠,繁衍不尽,从而构成苏童小说题材上的城乡两翼:世界 两侧。“人们生活在世界的两侧,城市或者乡村,说到我自 的依存和自身的生态感,也会直接关乎作品的美学形态和 修辞策略。像《南方的堕落》、《舒家兄弟》、《妻妾成群》、 《红粉》、《园艺》,不仅写出了时间跨度超过半个多世纪的 地域性凸显的南方,而且,还让我们极其细腻地和真切地感 受到一个充满氤氲气息的、诡谲的、有湿度有温度的颓靡的 南方。能写出这样一个文学世界,既是对自己体温、气味和 情绪的确证,也是挣脱地域局限在虚构世界试图创立小说 这座建筑“穴眼”的固执选择。 己,我的血脉在乡村这一侧,我的身体在城市那一侧。” 我 们在苏童的大量作品中,充分而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两者的 兼容和开放。 在这里,我并非要按图索骥般地“考据”“索引”苏童小 刚刚开始构思并已经动笔写作《河岸》的时候,苏童恰 好去德国访问。其中几万字是在那里完成的。回国后,竟 然无论如何无法接驳上前面的叙述,只好废弃掉重来。这 种情况如何解释呢?显然可能是“地气”接不上了。看来, 一说虚构的资源所在,但是,我想,一个作家写作的“出发地” 和“回返地”,却一定是有着强烈和确切的精神依据和价值 个作家的想象力和虚构,与他写作的环境和位置也是有 指向的。而且,这一个个触发灵感的兴奋点,也就是他写作 的发生,必然与他的早年经验息息相关,与他自己所生活的 天然的环境相关。在阅读了他的几乎全部作品后,我看到 并且更加清楚了他成为作家的必然性。我相信,写作,或者 说,是虚构,绝不单单是一种风物志的烘托、呈现,在更大的 密切关系的,虚构的才能和技术,到一定的时候就会因娴 熟、练达而形成某种惯性,最终成了作家的法器。当然,这 种法器的使用或运转也是有条件的,诸如个人写作环境和 氛围,失去这些条件,可能就会丧失应有的活力。我无法知 道苏童写作小说时,在更多的时候,是否真正能够突破理性 和神秘主义的双重制约,进入一种更加自由的状态。即使 是非理性的写作方向,也是对一个很自然的存在状态的呈 程度上,更多的却是地脉、地气和地缘的扩张。这种地理环 境与背景往往具有移动性和不确定性。其实,不确切性,似 有还无,正是小说构思的魅力所在。作家在一个特定的时 间和特定的地点拥有一个特别的故事,也是一种机缘。不 期而遇就是缘分的沉淀。记忆在何时何地发酵,梦想在虚 构的世界里成为了现实,都是作家和文字的双重宿命。这 里面顽强地残存、蕴藉着不竭的原动力,加之作家的充盈的 现,它应该是一种比较真实的状态,一种朴素的东西。因 为,只要沉浸在自由自在的写作状态里,经意或不经意,自 觉或不自觉,都会体现出一个作家固有的天分来。 好奇心和叙事欲望,使他义无反顾地在想象中探秘可能有 的或明亮或幽暗的空间。在一定意义上,一个作家所选择 我在描述苏童小说创作总体特征时,曾用“南方想象的 诗学”界定苏童小说的地域性想象面貌,同时,也有意深入 发掘童年生活的经验和记忆对苏童小说写作的重要影响。 虽然,我无意去苏童的虚构世界里寻找其现实存在的“对 应”经历和确切的地理依据,但一个作家在对世界和生命深 的地缘背景和地理图标,一定也是他精神、心理坐标的有机 构成,他在文本中想要或已经实现的艺术冲动,在这里生 发、弥漫开来。无疑,这其中的人文意义和审美路径,决定 了一个作家的文化气象和叙述风度。 纵观苏童二十余年来在小说世界里所营造出的生命根 入感知后自然生成的情结,必然在他的心理上形成某种“机 制”,对写作产生各种暗示或指引。苏童有大量散文、随笔 苏童研究专辑・当代文坛・201 2.3 记叙他的童年生活旧事:《过去随谈》、《城北的桥》、《童年 成人视角进入那个年代,其结果是以单纯的孩子的眼光,表 的一些事》、《三棵树》、《露天电影》。我们从中会感受到他 那种强烈的怀旧、恋旧意绪。许多文字讲述中弥漫着浓郁 现成人灾难生活中少年们些许充满阳光的岁月,这非常接 近很多知青作家所描绘的对自己在“蹉跎岁月”中对青春 的缅怀和留恋,在叙述上无意中也构成了对当时主流、宏大 的惆怅和感伤,更多的还有对过去生活、人物的珍惜、怜爱, 其中也不乏大量在他后来小说中频频隐现的重要意象。我 叙事话语的某种反拨。由于苏童对少年生活体验的敏感与 细腻,使他不经意间本然地走出了当时风靡的特定的“八十 年代”的文化想象,他从不去附着任何具有理性色彩的启蒙 话语,只有对存在本身的自由、姿态、欲望和人性的感知,小 甚至猜测,他的许多小说都是从这些感伤、珍爱和意象中衍 化而来,甚至都可能寻找到其中的必然联系,这也就在相当 程度上决定了他小说的取材方向和想象源头。虽然,作家 的写作出发点并非一定是现实及现实中的人,而是他的另 一说的道德向度也处于中性的摇摆状态,绝少有某种意识形 态的价值判断。因此,他小说中的地理空间的单纯,也避免 了更复杂的文化压力的纠缠。 最初那些“香椿树街”少年小说的地点、背景、故事和 人物,就有很强的“原生态”味道。而1996年以后写作的 个自我,但这另一个自我却是现实与环境的精神投影。 同时,文学起源于心灵,心灵是人的第二个自我,而这个自 我,只能以精神的方式即关于情感、生命的艺术方式到达理 想的存在的彼岸,重组往日生活的情境,一次次完成文字与 世界、回忆与往事的双重认知。对于短篇小说《桑园留 《古巴刀》、《水鬼》、《独立纵队》、《人民的鱼》、《白雪猪 头》、《骑兵》、《点心》、《小舅理生》、《桥上的疯妈妈》等,已 将“香椿树街”衍生、“预设”成他小说持续、恒久的叙述背 景。回顾苏童近20年的小说写作,以“香椿树街”为背景的 小说近于他创作总数的大半,可以看出,苏童特别喜欢、迷 恋在这个背景下展开他的文学想象,淘洗他记忆中的生活 铅华,不断地对记忆中的生活、感受进行再体验,并创造出 新的有意味的世界图景。可以说,他以自己更加成熟的小 说理念和心性感悟,重新照耀过去的生活。在一个新的艺 术表现层面上,通过意象、意绪、场景、人物,超越传统的写 实情境而达到对现实具象的张扬与超越。在这一组小说 中,记忆和想象铸就的意象已经很少在小说中有明显外在 的痕迹,过去的生活,当下的故事已存在于这一重要的地理 “背景”之中,已溶进小说的灵魂之中。也就是说,苏童在以 小说的方式整理世界、整理情感的时候,是格外注重叙事背 景和地点选择的。他对自己的“约克纳帕塔法”是一种彻 底的迷恋。他也意识到自己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沦陷”其 中,不能自拔。对此,苏童曾坦言:…香椿树街’和‘枫杨树 念》,苏童就曾多次表达对它的格外喜爱。这篇表现少年成 长的小说,可以说浓缩了苏童少年时代的“街头”生活,可 以说,它是苏童此后“香椿树街”系列小说的起点或“引 子”。“街头”,一定是只有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孩子才可能 有的一个身体的、精神的和心理的活动空间,成为那个年代 童年、少年“青春期“被“启蒙”的场所。这个小说中的 “我”,后来就像影子一样飘荡、隐现在《沿铁路行走一公 里》、《伤心的舞蹈》、《刺青时代》、《回力牌球鞋》、《游泳 池》、《舒家兄弟》、《午后故事》、《西窗》、《独立纵队》等一 大批作品中。若干小说的故事、人物、叙述语言包括氛围, 构成了一个浑然一体的动态画面,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 即使其中有些作品的风格非常散文化,叙述仿佛是一段童 年、少年记忆,或是一些散漫、惆怅、忧怨、平淡的思绪,但它 表现出少年走进现实世界时的懵懂、冲动、敏感、孤独甚至 不知所措。同时,小说还表现出他们成长途中与那个时代 芜杂、零乱、荒唐的成人世界之1可的隔膜和猜忌。苏童在他 的随笔《城北的桥》和《南方是什么》中反复提及、描摹的那 个桥边茶馆,显然是他的著名中篇小说《南方的堕落》中 “梅家茶馆”的原型。“在我从小生长的那条街道的北端有 一乡’是我作品中两个地理标签,一个是为了回头看自己的影 子,向自己索取故事;一个是为了仰望,为了前瞻,是向别人 家茶馆,茶馆一面枕河,一面傍桥,一面朝向大街,是一座 古老的二层木楼,很长一段时间,我像一个善于取景的电影 导演一样把它设置为所谓南方的标志物。”⑨虽然发生在那 座两层老楼里的生死歌哭,爱恨情仇应该是苏童的虚构、想 象和演绎,但小说中喜爱幻想的少年,也必定带有苏童自身 索取,向虚构和想象索取,其中流露出我对于创作空间的贪 婪。一个作家如果有一张好‘邮票’,此生足矣,但是因为怀 疑这邮票不够好,于是一张不够,还要第二张,第三张。但 是我觉得花这么长时间去画一张邮票,不仅需要自己的耐 心,信心,也要拖累别人,考验别人,等于你是在不停地告诉 别人,等等,等等,我的邮票没画好呢。别人等不等是另外 一的影像。那个桥边茶馆,一定是苏童心理、生理活动发生变 化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地理标记,它承载起的不仅仅是某种 具有南方氛围的隐喻性,恐怕还流溢着南方柔腻、脆弱、虚 幻和颓靡的宿命味道。《红桃Q》实际上就是苏童的亲身经 历的文学记叙。“我”的形象明显意象化、朦胧化,在“香椿 树街”这个虚拟的空间里踯躅和游荡,张扬着从“身体诉 个问题,别人收藏不收藏你的邮票又是一个问题,所以依 我看,画邮票的写作生涯,其实是很危险的,不能因为福克 纳先生画成功了,所有画邮票的就必然修得正果。一般来 说,我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在画两张邮票,情愿承认自己脚踏 两条船,这其实就是一种占有欲,扩张欲。我的短篇小说, 求”到“精神诉求”的主体萌动和向往。《刺青时代》中少年 血的黏稠更是富于文学的意味,面对“少年血”在那样一个 混乱无序的年代的流淌,苏童细腻而耐心地梳理出了它的 曲折轨迹。苏童小说虽触及到“文革”的背景,但他并不以 从八十年代写到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但是我有意识地保留 了‘香椿树街’和‘枫杨树乡’这两个‘地名’,是有点机械 的,本能的,似乎是一次次的自我灌溉,拾掇自己的园子,写 一篇好的,可以忘了一篇不满意的,就像种一棵新的树去遮 苏童的“小说地理” 盖另一棵丑陋的枯树,我想让自己的园子有生机,还要好 所谓“家史”在时间和空间里继续发酵,城与乡,也在时间 和空间的容器里,产生奇诡、微妙的相互作用和变化。历史 看,没有别的途径。其实不是我触及那两个地方就有灵感, 是我一旦写得满意了,忍不住地要把故事强加在‘香椿树 街’和‘枫杨树乡’头上。”⑨也许有人会问,一个作家怎么 可能一辈子陷在“香椿树街”里头呢?你老陷在这里走不 出一条街,算怎么回事?而我觉得根本无需担心这样的问 题,苏童不是简单地“陷”在这里面的问题,而是“陷”得好 不好的问题,是能否守住一条街,并且陷在这里究竟能写多 少有价值的东西的问题。要写好这条街,对于苏童来说是 一是一种一再留下废墟的、极其紧张的人生的舞台,在时间里 面,一切都可能发生。小说中,人的生活、存在在时间和空 间的多个层面上同时展开,“逃亡”成为时间的一条主动 脉,游弋在城乡这个界定模糊的地理边界。人性和欲望,在 存在的历史现实中聚合起崩溃的时间碎片,支撑起审美主 体意识到的存在、生活或精神结构。无疑,这是具有充分现 代感的时间、空间观念,小说叙述结构的坚实质地,冲击了 以往意识形态话语或某种既定文化秩序的规定,同时也拓 展了具体的时间、空间之上的经验文化背景。我们可以把 “一个非常大的命题,几乎是他的哲学问题。可以说,这两个 虚拟的“地名”,其实更是苏童借以挥发他写作灵气的理想 而默契的空间,是他最理想的“播种地”、“自留地”。在这 里,早已不单单是一个小说技术方面的问题,而是文学写作 中自我精神的一次次纪实与虚构,它可能是小说写作的恍 惚若梦,也可能是文字对世界进行从容表达,也是如何向更 九三四年”视为作家拟设的一个时间容器,它承载着特 定时空中人类特有的存在状态和存在经验,并且在回忆的 空间平台上再次切进真实和存在,沉重与轻松、庄重与抒 情、幻想与偏执,破碎的历史欲望,表达的障碍交织重叠。 历史、故事,有关家族的猜想,在虚构的、想象的南方乡村和 市镇衍化成文学的私语,扩张着事物的“人文地理学“内涵。 我更愿意将长篇小说《城北地带》视为苏童“香椿树 街”系列的集大成。这部长篇小说,再次集合了一批生长在 “香椿树街”的重耍人物:红旗、小拐、达生、叙德、美琪、金 兰、王德基、锦红等。与短篇小说在叙事长度上极大的压制 遥远的地方进发的自信问题。 实际上,他并非刻意地选择写作的题材、文学意境、童 年视角,并持之以恒地以南方为书写背景和表现内容,而是 他无法摆脱、挥之不去的文学“根脉”筑就了他小说南方建 筑的基石、基调、体量、体式和风采。苏童有意无意间在无 规律地丈量着他内心与故乡的距离。苏童同时代的作家余 华,在谈到一个作家的写作与家乡存在什么样的关系时,坦 然亦坦诚地说:“我只要写作,就是回家”,“决定我今后生 活道路和写作方向的主要因素,在海盐的时候已经完成了。 接下去我所做的不过是些重温而已,当然是不断重新发现 意义上的重温。我现在对给予我成长的故乡有着越来越强 烈的感受,不管我写什么故事,里面所有的人物和所有的场 人物精神层面的表现不同,长篇小说的文体优势显而易见。 在这种更为“宽容”、“悠长”的结构里面,人物的欲望、精神 乃至性格的形成历史都能够得以充分的展开。如果说,“香 椿树街”短篇系列是一个个顺手可以打开的扇面,那么《城 北地带》就是一幅需要细读的多层面的长卷画幅。这其中, 少年们的青春影像在这个已经很“典型”的地理、生态面貌 里,迭印出更复杂的色调,它早已不同于以往若干短篇小说 那种不断的、零碎、片断式的素描和涂抹。这部长篇小说, 景都不由自主地属于故乡。”④在这里,没有例外,苏童就是 从南方、从自己出生、生长的城市、从故乡出发,开始他文学 行旅的。 我们显然不能简单地将其置放在所谓成长小说一类的主题 范畴里,它在许多层面上有着更意味深长的内涵和诗意形 从这个意义上讲,《桑园留念》,作为标志着苏童小说 的第一个具有地理学意义的起点,对苏童的小说写作具有 态。也可以说,大不相同的叙述运作,迫使原本可能在短篇 小说中独立简单的故事现出了纷杂的含义。小说以红旗 “原始欲望”的宣泄即对少女美琪的性暴力牵引出少年们 精神的浮躁、晦暗和内心的风暴。我们可以清楚地明晰他 们对父辈的效仿和继承,性、通奸、死亡、械斗、扭曲的人性、 市井恩怨仍然成为叙述最为敏感的区域。而叙德和金兰的 特别的意义。以前,对于他为什么如此偏爱这个短篇小说, 我曾有过仔细的揣摩。我感到,这篇小说似乎使苏童真正 找到了写作的感觉和激情,在一定意义上,它也是其整个 “香椿树街”小说的“发轫之作”,是后来许许多多小说的 “引子”,它最早奠定了他后面这类小说的基调。可以说, 从此,苏童就“陷”在了这条街里“不能自拔”。尽管后面的 私奔,则暗喻出他们步入成人世界后无望的逃离。逃到哪 里去呢?他们终究都无法离开城北,无法摆脱一个时代的 精神宿命。城北,成了延展“香椿树街”空间地域的更复杂 作品在技术上不断变化、“腾挪”,写得也愈发精致、飘逸和 灵动,但这篇小说里所散发出的气息,叙述中可感可触的甚 至有些粗糙的“毛面”,都弥散、灌注于后来的大量小说中, 的所在,而且,在集合了数条街道的人群谱系的同时,这里 也不再是苏童画地自限的藩篱。 在生活中,苏童是一个敏感而厚道的人,有时却又是一 个十分粗心的人。这两种品质奇妙而矛盾地统一在一起, 我们很难用诸如“惆怅”、“哀婉”、“古旧”或别的什么词句 来描述此中的情境和氛围。现在,距这篇小说的写作时间 已经过去20多年了,这篇《桑园留念》仍给苏童许许多多值 得他继续“留念”的东西。 即使是那篇以祖父辈老家“枫杨树乡”为想象依据的 中篇小说《一九三四年的逃亡》,也饱含苏童在“城与乡”间 寻找“枫杨树”人的精血之气以及传承方式的渴望和信念。 体现在生活中,也体现在文本里。而后者可能恰好成为小 说的“空缺”,书画的“留白”。我这样讲,是因为我在与他 的文本和人的相互比照阅读中,发现他许多未置可否的意 识和无意识“盲点”,也就是作为一个作家的“朴拙”之气。 苏童研究专辑・当代文坛・20 1 2.3 这必然对写作构成重要影响。甚至,他潜意识中也许还具 意识到,他笔下的主人公少年剑内心的孤寂、惆怅,对世界 的渴望以及无法和现实达成默契的苦恼,难以名状的抑郁, 这已不仅仅是成长的烦恼,更多是他所处生活世界的幽闭。 有一种懒惰的天性,当然这可能是所有人都程度不同具有 的,但他似乎是有意识的,他感觉到“人的命运思考起来是 有难度的,便搁置在一边,我竟思考起垃圾的命运来,有点 搞笑”,⑧。数十年来坚守一地,驾轻就熟,以自己成长的情 境和“旧地”为参照系状写一个“空洞而幽微的所在”,这 样,细心和粗心,对小说文本来讲,又不是特别重要。因为, 有时,对于虚构的小说而言,真实并不十分重要,关键在于 作家让剑在~公里有限的长度里与存在、与世界进行对话, 但在那种年代,他的内心、他的命运也只能和扳道工的那只 笼中鸟一样,无法摆脱其被精神囚禁的悲凉处境。剑和铁 路之间似有~种说不清的关系,但妹妹的死和扳道工老严 的致命错误,并没有成为剑拒绝现代文明的心理障碍。剑 对那列上海至哈尔滨列车的向往和猜想,倒是会很容易让 我们把这篇小说与苏童那篇叫做《三棵树》的散文联系起 来:“午后一点钟左右,从上海开往三棵树的列车来了,我看 作家自己的推断是否合理或者圆满。 “我的南方在哪里呢?我对南方知道多少呢?” 苏童 着车窗下方的那块白色的旅程标志牌:上海——三棵树,我 看见车窗里那些陌生的处于高速运行中的乘客,心中充满 嫉妒和忧伤。”在我自己的少年记忆中,直到8O年代初,上 经常会对自己发出这样的询1司。短篇小说大师博尔赫斯有 一篇小说,名字就叫《南方》,“谁都知道里瓦达维亚的那一 侧就是南方”,在博尔赫斯的这篇小说里,南方是从一个地 名开始延伸其意义的,而病病歪歪的主人公达尔曼与他手 海至哈尔滨的旅客列车的终点站始终是“三棵树”,而不是 省会城市哈尔滨。我在这里无意考证苏童记忆与写作的某 种奇异关系,但我们在剑身上所感受到的不仅是作家自身 遭遇的某种压迫,而且使我们强烈体味到现实给内心带来 的巨大的空虚或虚无感。“行走”、“鸟笼”的意象,与作为 “一中的那本著名的《一千零一夜》与“南方”形成了一个孔武 有力的三角关系。南方的意义在这里也许是一种处境的符 号化的表达。我觉得,对于苏童来说,尽管他自己常常扪心 自问,窃窃独语:“我对我经常描述的一条南方小街的了解 到底有多深呢?我对它的固执的回忆是否能够随着时间的 流逝触及南方的真实部分呢?”但他的南方并非像他表述的 那样讳莫如深。它有时可能是漂浮不定的河流,也可能是 部简单而干脆的死亡机器”的铁路,它们之间也构成了 种有关存在的隐喻。生命个体的孤独感,笼罩着整个时 一代的空虚感,都在这篇小说中隐约呈现出来。这篇小说,将 苏童的空间视域收缩、压缩到内心,完全可以用“逼仄”这 个词,来形容城北“五线弄”一带这短短一公里的铁路路 基,以及由此呈现出的少年剑在狭小地域里的惆怅、沉寂的 心态与骚动。 城北地带踏实、坚固的铁路路基或苍白的缺乏人情味的石 子路面,一个破旧而牢固的世界,总是在他的记忆和推断中 若隐若现,不断地成为一道道地缘特征清晰又模糊的风景, 在苏童的叙述里简洁而生动,世俗而深刻,并且,它常常以 一人们的生活离不开空间,每个人El常生活的实践也都 要依赖一个其支持活动的有效、有益的空间。小说叙事的 空间,最重要的就是地域、地理问题,文学所呈现的物理空 种莫名的力量或魅力打动我们。 那么,现在我们再来阅读这篇《沿铁路行走一公里》, 这也是苏童早期小说的代表作之一。我感觉,在这篇小说 里,苏童最早给自己小说确定的一个地理方位,就是在这样 一间实际上是一种自然的空间,是我们能够切近和感知的具 体的、物质的、具有地理和地缘意义的客观存在。而作家对 它的选择,不仅体现为地理性,而且体现为创造艺术空IN和 美学空间文化内涵的需要,也是揭示人性心理空间的需要, 个特殊的环境:一个城市的边缘地带,一个经常发生意外 事故的残酷区域,这里,火车用速度分割着城乡,那些从车 窗内随意扔下的香烟壳、糖纸和啤酒瓶,同时也随之抛散下 了来自远方的沉积,并制造出无数关于远方的、非逻辑的无 尽遐想。王安忆非常欣赏这篇小说,给了它很特别的评价。 特别是,作家要在作品有限的时空里呈现无限的意韵。那 么,文学地理,最终是要生发出无限的想象,成为一个多层 面的、可阐释的空间。获得“亚洲曼氏文学奖”的《河岸》, 是苏童小说中最为杰出的长篇小说。表面上看,这部小说 她认为这篇小说体现了苏童小说更为优良的虚构特质,以 及由此给我们带来的信赖感 。我相信,一位优秀作家面 对另一位优秀作家的时候,都会有一种特别的、惊人的 发现。 是苏童对“文革”这一段当代史作出的充满个人性的反应, 实际上,它再现了那个动荡、混浊年代的心灵躁动,以及历 史沉浮中人性膨胀、畸变和消长的历史,为我们透视那个年 代的历史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古老的河岸,岁月湍急的 暗流,个人内心的哀怨和苍凉,世道人心的孤独、阴冷和残 酷,令人感到窒息。苏童采取“还原”的姿态,耐心、细致地 我感到,从写作短篇小说《沿铁路行走一公里》起,苏 童似乎突然之间找到了叙述的方向。苏童选择的这个有 “荒原感”的地理空l'q,他除了赋予人物基本而必要的动 作,还逐渐加大作品整体的容量。“八月仍然是葵花向阳的 描述一个时代不合逻辑的生活,叙述一个关于生命和身体 的故事。在这部小说里,苏童将对河流、河水、岸等地理物 季节,葵花在南方常常被种植在铁路两旁的路坡上,这些美 丽的植物喜欢炙热的阳光。” 死亡、病态、孤独和惆怅开始 进入少年的视域,小说也开始更多地考虑人物的主观感觉, “主人公”的味道也渐渐弥漫出来。或许苏童当时还没有 象演绎得更充满质感和活性。他借助故事的坚实外壳,有 意识地探索这一系列物象的关系,使“河”与“岸”都充满了 张力。苏童坦言:“我把它们作为人物所处的两个空1司,我 苏童的“小说地理” 去探索这两个空间对人生存的意义,这是我努力想做到的。 因为是探索,我不能清晰地告诉别人,河流是什么,岸是什 么,河与岸对人分别意味着什么。但我始终觉得背后放射 的东西非常具有弹性。此外,从某种表述的角度来说,《河 岸》也是一部乡土小说,因为这次写作我试图置换一次空 间,放大一种乡土。在人们固有的惯性思维中,一提到乡 土,总是与陆地有关的。但我这部小说选择的是船民的生 《拾婴记》等一些短篇小说,也都是让人物、故事的活动背 景,建立起不同的方向感和地理维度的上乘佳作。 记得若干年前,一位研究中国文学的日本青年学者,是 苏童小说迷,曾经独自专程跑到苏童的家乡、苏童小说的背 景地——苏州,按图索骥,沿着苏童小说中呈现过的地理印 记,避虚就实,遍地寻访,试图寻找、印证苏童小说的场景所 在和衍变状况,探究其中是否有某种潜在的秩序和规则。 我想,这种想法和举动固然虔诚和有趣,但在很大程度上已 经基本失去了文学的意义。因为,小说的虚构本性,早已决 定了不可能任由你打开作家亲手封签的暗室之门,这样,也 活,他们的乡土不是陆地,而是河流,是漂流的乡土。” 应该说,上世纪80年代以来,擅写江河的作家北面有 张承志,南方就是苏童了。只不过,苏童的河流、河水比较 起张承志激荡无比的大江大河,则显得更加冗长、诡谲、传 奇或隐秘。如《水鬼》、《舒家兄弟》、《米》等小说中的河流, 这些河流或者水,都埋藏着许多隐喻和意象。河是永远“泛 着锈红色,水面浮着垃圾和油渍”,“河上飘来的是污水和 化肥船上的腥臭味”,“间或还飘流而下男人或女人肿胀的 尸体”。两者已成为人物活动的背景框,其中的人事物流几 就无法真正辨识或者走出一个作家所叙述的文学这座地理 迷宫。 注释: ①转g】自王敬慧《库切评传》,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 101页。 乎没有任何鲜亮、温和的诗意,而其中充满破烂、罪恶、肮脏 和丑陋甚至残暴的故事,正是这个独异的生存环境的产物, 凸显出人性的粗俗和灵魂的弯曲。在《南方的堕落》中,乡 村姑娘红菱坠河而死,“尸体从河里浮起来,河水缓慢地浮 起她浮肿沉重的身体,从上游向下游流去”;在《城北地带》 中,少女美琪在遭少年红旗强暴后无法忍受世俗的屈辱,落 水自溺而死;《舒家兄弟》中,舒农试图纵火烧死兄长舒工, 爬上屋顶凌空飞下,而在河里的水面上同时飘浮一具被烧 焦的猫的尸首残骸,在暮色中沉浮,时隐时现……河、河水 ( 王德威:《当代小说二十家》,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年版,第1l1页。 ③( ⑤⑧( 苏童:《河流的秘密》,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第240 页.第’1页.锦137页,第157页,第157页 ( 张学昕、苏童:《感受自己在小说世界里的目光》,《当代作家评 论 ̄2oo8年第6期。 ⑦余华:《我能否相信自己》,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年版,第 251页。 ⑩王安忆:《虚构》,《东吴学术)2012年第1期。 ⑩苏童:《沿铁路行走一公里》,《苏童文集・少年血》,江苏文艺 出版社1993年版。 在这里既构成人们生存的环境和背景,也成为南方生活的 见证。河水,流逝的浊流中飘浮的是无法洗涤的人间沧桑, 它们贯注着作家对世态人生这出活剧的惊悸、恐惧和颤栗, 也深深地表现出对其封闭、乏味、淫乱、无序生活的存在性 焦虑。另外,小说文本中地理的空间方向、方位感,在苏童 的小说里,也成为考量他的小说人物的重要因素。在长篇 小说《米》里,苏童就是通过描述那个恶病缠身、想“衣锦还 乡”的五龙,表达“城与乡”的双重错位。的确,五龙已经无 法辨别回家的路,从而彻底迷失了方向。回家的路是“向 南”还是“向北”,五龙已经浑然不觉,因为,遗失了本性、丢 失了家园的灵魂必定是浑浑噩噩的。还有,《吹手向西》、 ⑩梁海:《寻找“河”与“岸”的灵魂——作家苏童访谈录》,《小说 的建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20页。 (作者单位:大连理工大学中国文学与文化研究 所,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本文系辽宁省社会科学规 划基金项目“网络文学存在问题及发展对策研究”阶 段性成果,项目编号:LIOBZWOIO) 责任编辑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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