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当前位置:首页正文

张占凯——家族珍品

2020-02-28 来源:好走旅游网
家族珍品

腾冲县固东中学 张占凯

腾冲大河水库是在四围青山中镶嵌的一块翡翠,一条小河从那里常年源源不断地流出。小河穿越山谷和坝子向东蜿蜒流淌,直至进入龙川江,它滋润着流过的土地,像一根南瓜藤在土地上匍匐延伸,而大地的皱纹因小河的滋润渐次舒展成了一些小坝子,它旁边的村寨分布在这些小坝子中,仿佛每隔两三里就结出的一个个肥硕的南瓜。

我们小河边村,就是这条小河结出的一个瓜,依地命名,就叫做小河边。清中期,原居太平村的本村始祖张思增到小河边开染坊和碾坊,现在已发展到八十多户人家了。

现在要说的,是这个凭手艺谋生的家族发展到我祖父这一代给后人留下的一件木雕作品。四十多年的风雨人生,我常常思索个人的成长和家族氛围之间的关系,我发现影响我们家族成长发展的一切思想理念其实都凝聚在爷爷遗留下来的那件作品上。

它无言地昭示着后人,叮嘱着后人。

我祖父那一代四个弟兄,我的爷爷是小佬,据说生性木讷,平素不喜欢多嘴饶舌,分家时为了让他多分到一些家产,请来调解协商的几个关心他的乡老说:“待会儿说到分家产你就装哭,说你最小,应该给你些照顾,我们就帮你说。”可是爷爷却说:“„„叫我假哭,我„„我装不出来。” 哦,这就是我的爷爷,早已归山多年的纯朴的爷爷!虽然古有“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的说法,可是分家不仅仅是分锅口,还分家产——是一件大事,大家庭里的田地、财物、牲畜甚至用具的份额对之后生活的质量和发展的速度是影响很大的。可我的爷爷,却不知是当时还幼稚还是天性没有心机,他的这个“装不出来”的回答后来成了一个笑谈,到我们懂事了还有人说爷爷的这段往事给我们听,颇有揶揄的味道。于是,我家入社时没有山林也没有多少田地,社会成分是下中农,而在我曾祖父时我家搞染布业还算是小康之家呢。1983年吧,中国农村生产队合作社改革为包产到户,我们村分了田地,分山林时却没有分下去,大家纷纷“认根子”——原先旧社会谁家的还是谁家的,我们村好像中国改革大潮中的一个小孤岛,就这样带着旧社会的“余孽”进入了改革、开放、搞活的年

代。

我没有见过我奶奶,听说奶奶身材健硕高大,为人热情坚强豁达,对什么都很看得开的。

1

分家不久,奶奶没让爷爷继承染布业,而是建议爷爷到邻村下顺江去学木工手艺,在奶奶看来,性格纯善的爷爷不会锱铢必较、巧舌如簧地买布卖布,这种工艺与生意相结合的行业爷爷肯定不适应的。爷爷到下顺江学习了三年,在师傅家帮做了三年木活,没一分工钱。那时候,家里的母鸡生了蛋是舍不得吃的,赶快给爷爷的师傅送去,请人家上心地带爷爷。三年中奶奶靠到街上卖点木瓢、小板凳之类的小物品维持生活,裹着小脚的奶奶经常挑着货担步行到距家二十里的固东街赶集,那时候我的父亲经常到村旁小河边的碾坊等待自己的母亲回家,等着等着就在碾坊边的灌木丛里睡着了,夕阳落山的时候,奶奶才回到这里,微笑着抱起在那里等待她的小儿子回家去。

在我母亲嫁进来的几年前的一天中午,奶奶占到家门前的矮墙上去叉核桃叶盖辣椒苗圃,跌了下来,当晚就去世了,本来就生性话少的爷爷从那以后更是变得沉默寡言,更木讷了。我是见过爷爷的,记忆中,他穿一件古式的黑布长衫拄着一根拐棍每天四处走逛,经常去他做过细花雕刻的人家坐坐。一般早饭后出门,晚上回家,偶尔也会两三天才回家。我母亲说,我的小名“双祥”是爷爷取的,爷爷不喜欢背小孩,却背过身为长孙的我,他背小孩总是先把背袄铺在桌子上,再把孩子放上去睡着,然后拉背袄带子起来捆到背上,有一次爷爷背我到田里去给我母亲喂奶,捆到背上后我的鼻子紧贴着他的背,到田里放下一看我已经没呼吸了,妈妈大声喊“天呐,我的孩子不喘着气了!天呐!”一起在田里插秧的伯妈赶快来看,她大声的帮我叫魂,还找了一串小刀钥匙等挂在我的手上,说铁器可以驱邪的,一番活动我竟奇迹般又活过来了。记忆中沉默的爷爷好像只叫过一次我的名字,说了些什么已没印象,他留给我的只有我的小名“双祥”,他是希望我命运双祥呢还是希望再有一个也叫什么“祥”的孙子呢?这如今已无法知晓。

小时候捉迷藏,我们经常去掀开爷爷的棺材爬到里面躲藏,爷爷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去世。

当从母亲的口里得知诸多我们还未来到世上的家族往事时,我一直对爷爷和奶奶那一辈艰辛而努力的生活唏嘘不已。

爷爷学成细花木匠手艺后,靠帮人家做木活维持家计,可惜那时候搞家庭装修时能够雕细花的人家不多,于是爷爷的细花木雕手艺一般只能够帮人家做寿材,心灵手巧的木雕手艺作品大多随着寿材的主人埋入地下,化作了泥土。

爷爷给后人留下的作品是现在还摆在小弟家的一张香案。

这张香案的材料用了我们本地最好的楸木树,用生漆漆过,现在看上去古色古香。上面雕的图案分三台,都有讲义的,最上面的那一层是四兽贺麒麟,中间是麒麟望芭蕉,左边是老象耕田和独角兽,右边是老虎穿帘和狮子滚绣球。第二层从右到左依次是春夏秋冬,春图为桃李灼灼,夏图为莲(连)升三戟(级),秋图为猫戏菊花,冬图是喜上梅(眉)梢。下层中间是一个图案“寿”字两边是祥云香草(小草龙螭昒)。桌脚的下部都是兔衔灵芝,上部左边是鹭鸶荷田,右边是鹿鸣望钟,两边的支撑都是龙戏珠。

很小的时候,我们不懂这张香案的宝贵,二弟曾经在这张香案上表现他的雕刻天赋,他用父亲的凿子把一幅老虎穿帘图案上的小珠子凿掉了两粒,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并严肃地告诫我们以后对这张香案只能看不能摸。

我的父亲继承了爷爷的木雕手艺,并且触类旁通,石木雕刻、装修、做家具、盖房子等样样精通,在那一辈成为周围村寨最有名的石木匠师。父亲64岁就因为肺心病去世了,没来得及留下什么大件的作品,他四十多岁时给滇滩老板刘维礼家做过两张香案(我想,异日我家经济能力允许了要到刘维礼家把那张香案买回来)。父亲雕的一个镶嵌在母亲妆奁上的鹿还在,我把它交给儿子收藏了。我装修家堂时雕刻图像都是病中的父亲执意亲笔绘制的。爷爷雕的香案上这些图案的寓意,父亲在世的时候我没有及时问他,现在父亲已经去世,我并不完全清楚其含义,学石木雕艺的弟弟们也不甚了了,唉,我还找谁去问呢?

2

如今,我家弟兄三人,我在祖国的教育事业岗位上已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二十二年,两个弟弟都做雕刻活计,大弟做坟墓面罩雕刻,小弟做石板围栏,两人的活计都很出色,在周围乡镇小有声誉。

儿子读书一直很吃力,但却对绘画很有兴趣,也表现出一定的天赋。他的九年义务教育到了初三下学期再也读不下去,我按照早先的设想打算送他到省城的美术中专去学习乡村画师,但平时收集下的中专学校的电话打不通,让在昆明旅游学校读书的学生黄斌帮我寻找这类学校找不到,我只好让他到腾冲一职校去学玉石雕刻。好在这孩子还感兴趣,陆续带回家一些在学校雕刻的小物品,颇像那么回事,其中的一个葫芦送给了他佬叔占玉,一个双如意送给了二叔占金。假期间我让他到职校玉雕手工师傅荷花乡的尹以顺师傅家去学,第一个假期做出了九件作品:黄龙玉的小葫芦、貔貅两个、玉葫芦挂件、玉如意、如意节节高、带翠点的桃子等,这些作品是尹师傅的儿子尹昭才师傅教他刻的,都很不错,尤其是桃子和如意节节高价值可达一千多元,基本可以抵销付给师傅家的钱了。这些作品他让妈妈挂了一个如意,送给他的初中班主任也是他佬叔的占鹏弟了一个如意葫芦。我2004年带的94班学生黄纯金中国石油大学毕业分到甘肃庆阳油田工作,过年回家来看我,他说他在的地方由于出产石油,乡民的用地补偿极高,乡村里家家都有千万元以上的资产,我把儿子雕的一个如意“福在眼前”送给他,并让他帮带了11个挂件到他的单位上尝试推销。第二个假期我仍然送儿子到尹师傅家,他做出了7件作品,比上次的雕艺要复杂多了。

我曾祖父是做染坊的,这个行业随着时代的发展逐渐退出了人们的生活,而我祖父年轻时在奶奶的鼓励下及时转轨学了木雕。现在我常常以为这一转弯决定了我的家族的发展方向,从祖辈时我家就有一种艺术氛围——是奶奶,很有见识的奶奶在她那一代就让我们后辈在艺术的荫庇中成长,由此奠定了一个家族发展的良好基础。对于我们弟兄三个来说,家族往事或者说家族历史的痕迹,都凝结在爷爷留下的那张香案上,它昭示着后人生活的方向,也鼓励着后人在艺术上有所作为。

祖国面貌日新月异,社会在艰难的嬗变中飞速发展,边城腾冲的大多数人过上了以前想都没敢想的好日子。可是飞速的发展也让社会弥漫着浓重的金钱气息——这本不为过,然而单一的金钱观让很多人急功近利、浮躁空虚,也让很多人铤而走险、自陷深渊。而我们家族的人无论社会发展得怎样多姿多彩,总是坚持“吃手艺饭”,虽无大富大贵,却保持着一种执着宁静的艺术氛围和纯洁的人生态度。林林总总,众生百态,我常常想:在这样的社会发展形势中,这样的生存方式,对一个家族而言,幸焉?不幸焉?

而今,我、弟弟们、子侄辈们,都对绘画雕刻技艺感兴趣,我们也常常去瞻仰那张香案。并且规定,香案永久摆放在小弟家(因为那里是爷爷奶奶的居住老宅),但是,谁也不能把这张香案卖掉。

因为,这是一件凝聚着先人的汗水和远见卓识的艺术品,是启示一个家族后人正直生活、

3

上进奋斗的家族珍品。

4

因篇幅问题不能全部显示,请点此查看更多更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