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镜面上流走的岁月
一面透光的玻璃,倘若在背面涂上水银,那么它便可做一块镜子,去折射无法说谎的一切。
我童年的所有记忆几乎全部给了母亲。这个女人总会温柔地教我做许多事,一起拥有同一段静谧时光。小时候,她总是把我架在肩头,走过橱窗前,巨大的落地窗漫出幽幽灯光,浮雕门框像是无比隆重地在为我们照相。那时,流光浮动,人影闪烁,每一个人都有着绯色的腮,洁白的牙。我们在镜中出现,消失,再出现……
后来,她同我站在梳妆台前,是给我梳头。她捋起小孩子特有的柔柔的发丝,一束一束捏在手里,不住地念道:“长了,长了。”再大一些,是她挽着我的手,在镜前比身高,她总会压低我的头说:“再高些,再高些。”有时候,她真像个孩子。
那些时光里,她就像年龄与我相仿,也走在青春的道路上,开在盛夏的花朵里――
她,干净得像个孩子,我总担心她会不会忘了自己是一个母亲的身份,比如,看书,或者看电视,她会兴高采烈到忘了做饭。
终于,时光还是来接她了,不愿再让她逗留。现在,我看到,她站在离窗子近的地方,手擎着那枚“长斑”的镜子,往脸上擦点东西,以遮盖岁月踩过的痕迹。
她变了,可是镜中的笑却一如昨日温暖。我明白,她面对我的目光是永远不会变的。
初秋,乍暖还寒的时候,但火红的枫叶预告着秋天的成熟――那样的红,简直要燃烧到篱笆外去,是不是谁不小心把颜料泼在了那上头?抬头,一粒明火在离天最近的地方绽放,旁边的云霞像是瞌睡人的睫毛,纤长舒展。
母亲悠悠地剥了一个金色的橘子,一半塞进我的嘴里,另一半放在我手中。微凉而清甜的味觉似一条丝慢慢痒进心里。她挽着我的手,有力地朝家的方向走去。路过一只趴着睡觉的大黑狗时,我明明觉得她把我的手抓得更紧了――她也是怕狗的。
作为一个母亲,家庭的ceo,领不到薪水仍日复一日地工作,献上她的所有来爱我。我知道的,她靠的不是物质那种空洞的东西,一来乃是信念,一种爱你一万年,即使天地毁灭也不会改变的意志。再者就是一种感觉,闯点小祸,吵个小架,小日子过得舒坦而温暖,图的就是个幸福。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正如镜中所照映的,她凭什么这么爱我?仅是骨肉之亲?
镜子无法说谎,母亲确实老了,但她爱的方式我却这般熟悉。一块涂了水银的玻璃迫使我正视年龄这个残酷的话题,我在长大,母亲却在老去。
镜面上流动的岁月,你该让我如何追索,追回母亲曾经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