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说
木几案上立着一杯失了温度的茶水,光斑明晃晃地被含在玻璃杯底的喉头滑动。触一触,漾出几味若有若无清甜的丝丝儿凉气。
茶叶大抵上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盈盈地踮脚守在青枝梢头,笑闹着柔柔地点摆着鲜活可爱的头颅,面上泛着红润饱满的光彩。背倚着整个家族的宠爱,迎着太阳,像盏太阳,骄傲着所拥有的一切对日叫嚣。
晒茶。炎炎的日头蒸腾扭曲了眼前的空气,各种难言的光怪陆离氤氲作了无计消除的燥热。短促的叹息搅皱了稚嫩的眉头,偌大的天地好像看起来也不过是这一方拥挤、熙攘的晒场,总因为太难耐而想着逃离。其实令她们难耐的怎么会是怎么只是燥热和拥挤,不过是这不温不火、漫长无尽的人生。她们总是恐慌着的,恐慌收起时被遗漏,恐慌永远不被收起。阿婆说她们太急性。她们做各种尝试希冀着加速或放缓被收起,她们不知道采茶人心里自有打算,时间一到就爽利地收起晒席,谁也不等,谁也不偏袒。
炒茶。现在终于怎么都觉空旷得吓人了。开始,她们柔软的身体一声不吭,鲜活的生命力像罐装的饮料被灼痛灌饮。她们徒劳地伸出幼细的指尖勾留几缕芳华,揽进生命,然而转瞬间她们迅速老去,佝偻了傲然的脊梁,褶皱起流光的面庞。沉浮间有时想念晒场的日子,却不觉得当下有多疼痛。最后她们轻轻地叹息,很长。亲吻、拥抱着彼此。她们成为新的阿婆,带着几丝生的暖对新的她们慈祥地微笑,带着盛大而绚烂的荒凉,沙哑而沉默地笑。她们沉默时,生命的尖叫却最嘹亮。
时间发酵了声嘶力竭的芳华浑浊了欲语还休的眼睛。当沉寂的生命被点燃,蓬勃而沸腾的入侵静溢地炸响,她竟以为路遇青春。她泪流满面地对着滚烫的水微笑,大笑。头顶着少女的羞涩,她天真地问:“你是我的爱情吗”水沉默。茶大笑着在她理想的情人怀抱里流泪,生命在茶水里绽放,幽幽的珍宝尽数融入水的生命。她觉得茶水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最后恍惚间看见她的年轻。少女般的茶满足地叹息,在琥珀似的杯底慢慢阖上了眼。那是昨夜的昙花。
木几案上立着一杯失了温度的茶水,端起啜饮。茶水在口舌间漱荡,氤氲起上了年纪的草木的芳香。沉静了多少个日夜的苦涩,此刻由于水的凉薄沉寂与茶的不甚在意和淡去,余下的是茶的芳华,水的清冽与他们的爱情。